本帖最後由 乱田舞 於 2012-3-30 00:00 編輯
第一折 塞上秋夜景 梦中血泪仇 夜凉如水,明月高悬。 山顶兀岩之上,苍凉寂寞的一道狼影踞石仰首,望月而嚎。“呜---呜---”的嚎叫刺穿长空,声闻四野。 幽陵都宽阔奢靡的王庭内却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淫靡放浪的男女肆笑夹杂着忽高忽低的鼓乐之音,飘向城中各个角落,搅的那些个男人、女人们睡了的又起来,不睡的又躺下,抻着脖儿、支着耳听着那挠人心肺的咝吟喊叫。就连厩圈里的牛马、骆驼也喷鼻撂蹶的不安分,更别说守夜的狗儿们此起彼伏的吠叫撕咬。 在这如水的夜里,奔淌的血液,躁动的情绪,积聚着、酝酿着,宣示着一场撼天动地的风暴即将来临。 乌维可汗刚刚征服了莫赫利与吐卢二族,俘获了上万的人口、牛马、金银。从凯旋之日便没日没夜的纵酒放歌,沉醉在那些俘获来的艳姬美妇之间。 “壶禄!你怎么不喝了?”乌维推开怀里的两名赤裸艳姬,瞪着双金鱼眼阴鸷地用手点指宴席左侧的壶禄,调笑道:“人老了,喝酒也耍滑头么,这可不像你!每次就喝那么一点,女人都比你痛快!”座下的大小狼主们闻听‘哄’的一声笑的很是放肆。 “女人?我看是老的没法在再女人身上驰骋,所以喝酒也没心情了!哈哈哈。。。。!沙陀族狼主萨骨突猛灌一口酒搂着偎在怀里的美艳裸女和左右的狼主们一起嘲笑壶禄。 老壶禄被众人笑的有些尴尬不禁着恼,推开身边的赤裸美妇端起嵌花金盏,抖着山羊胡,踉跄着身子地从榻上站起,冲着萨骨突反唇相讥道:“草原上谁不知道我们英雄的萨骨突啊!他是真正的勇士,最会在处蜜族女人肚皮上驰骋的勇士!哈哈哈。。。” 前几日,萨骨突强行占有一个处蜜族处女被咬去半边耳朵,现在还包着厚厚的耳包,成了人们私下的笑谈。老壶禄拿这事儿讥讽萨骨突正当其时。 萨骨突闻听恼羞成怒,起身叫道:“遨游青穹的雄鹰,驰骋草原的骏马,是我们乌维大可汗帐下赤狄族狼主海山。我萨骨突不敢自称勇士,可还不把你这老髭狗放在眼里。有本事与我走一跤,谁要是输了,就把土护真河边上六百里的草场让出来。”萨骨突欺壶禄老迈,借机羞辱,把他的草场夺过来。 “土护真河两边最肥美的草场,分属沙陀族与茹族。两族历年来都因越界放牧滋生事端,伤人事件屡见不鲜,弄得势同水火。壶禄与萨骨突谁也看谁不顺眼,不是乌维弹压,两族早已刀兵相向了。 谁都知道,生活在大漠草原,草场就是生命,绝不轻易与人。这次萨骨突出言就是以最肥美的草场做赌注,立时把在场众人都镇了,一个个端着金盏看着两人。 “只怕你输了不认!”壶禄端着半碗酒踉跄行至场中,斜乜着双细目蔑视着萨骨突。 “青穹为证!当着众家狼主与大可汗的面,别说我欺凌老弱。”萨骨突三两把扯脱身上红锦洒金兽鸟纹战袍,只着内衣,露着肌肉虬结的满是黑绒毫毛的粗长手臂直扑壶禄。 “住手!”乌维可汗把面前的马奶酒一饮而尽,‘铛’的一声,嵌花金盏重重墩在案几上站起身道:“我们十八部族都是苍狼的子孙,敬奉长生的青穹。长生天赐予我们食物、酒水、女人、牛羊还有无边的草海,是要我们的双手、汗水去滋养、哺育的,让我们的子孙世代繁衍,不是让我们自相残杀的。”他无比霸气的瞪视着场中二人,看的萨骨突有些不知所措,壶禄依旧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乌维愤怒的眼神一一在众人脸上扫过,歌姬女乐们吓得停止了弹唱,众人也给看的心虚,垂下了头。 “有本事就越过‘婴元山’捣毁高阙塞,从北关射平府一直往南,那里到处是成熟的燕麦、稻谷、肥滚滚地猪羊、成山的丝绸和无数的美女贞妇,白玉京里有比砥柱山还高的金银、美玉。长生天看着你们那,把窝里斗的狠劲用在敌人身上,把碧蟾朝的白玉京变成我们的牧场。这才不愧是草原的儿女,苍狼的子孙!”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这话不是当真吧?”十八族狼主一个个慢慢站起身来,惊诧地望着他们的可汗。 谁都不想提到或者想起那埋在心底的梦魇----碧蟾朝最厉害的角色:平生未尝一败,被誉为‘天下第一刀’的‘镇北将军’,人称‘武皇’的武登庸。 初镇北关之时,乌维可汗的叔父结头可汗欺他新任,领九部狼主十二万骁骑直扑高阙塞,被他一战枭首八万。结头可汗与赤狄、奚结、契苾、朱耶四部狼主是役死于‘皇图圣断刀’与‘神玺金印掌’之下。 在场之人大都参与了当年高阙塞之战,昏黄的日影里,到处是呼啸飞窜的羽箭,淌血的尸体。碧油油的草地没一处不浸染着紫黑色的血液,那是真正被血浸染过的地方。身后是比狼还狡猾狠辣的追兵,只有跑,没明没夜的跑,跑的离北关越远越好。那画面梦魇般的烙在他们的脑海里这一生都挥之不去。此后十数年,各部遁入漠北苦寒之地,再不敢越过土护真河。 “有了好日子不会过了吗?” “发疯了吧!” “赤狄海山厉害,他的‘太乙刀’与‘离火青符掌’能是‘武皇’的对手吗?别忘了,‘武皇’手下还有十几万的精兵啊!” “打死我都不去,红口白牙描的那个花花世界再好,也不如自己暖烘烘的帐房里搂着处蜜族女奴由着老子舒坦。” 众人心中没一个愿意出兵,看似以乌维之命是从,可关系到自身部族利益时,都往后退。 乌维见众人脸上尽是惊诧踌躇之情,仰天笑道:“苍狼的子孙们拿出你们征服儿马子的勇气来,我知道你们害怕什么,当年我也差点死在他的刀下,那时我就发誓终有一日我要报杀兄之仇屠族之恨。长生天在上,苍狼子孙的马蹄终会踏破白玉京,而这一天就要到了!”说到后来这句话时,乌维更是咬牙切齿。 “海山!”乌维一声断喝。 “在!”名唤海山的青年自庭右起身趋行至庭中,面向乌维深施一礼,挺身立在壶禄身侧。浓眉广额虎目熊躯比之老迈的壶禄高出一肩有余,衬以银丝百花蓝缎战袍,说不出的威严高大。 这就是草原的勇士,赤狄狼主海山。 传说海山自幼被白狼养大,五六岁时为赶驼人收养,北地草原之人都称他为“白狼之子”。 他天生神力,乌勒狼主仆骨就曾亲眼见他与九头牤牛角力,生生拽断三根牛角,那还是他十一二岁时候的事。后来,海山连番奇遇习得玄门至上武功《天机经》中所载的‘太乙刀’与‘离火青符掌’,由于北地各部相互掠杀,依附于赤狄部玉真,成为玉真最得力的‘俟斤’(北地统兵官名)。屡次跟随乌维可汗征战都立有大功,前年才被封为赤狄狼主。 他待人诚恳谦和,重信轻财。草原上各小部落以及流散牧民都愿归附于他,人口凋敝的赤狄族渐已成为北地最大的部族。 “自高阙塞战后,咱们能一统草原各部,比之往昔更加兴盛靠的是什么?”乌维睥睨众人一圈,不待回答,自言道:“靠的是长生天的怜悯,苍狼子孙的血性!更是我们雄鹰般矫健,骏马般迅捷,狮子般勇猛的--赤狄海山!” “你说,如果让你带兵攻打北关,有几成胜算?”乌维看着海山问道。 “十日前,一成也没有。”海山不紧不慢的回了一句。 众人听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起望向海山。 “有话快说!你这样老说半句是要急死我啊!”脾气火爆快人快语的萨骨突不耐烦的吼了起来。 “我的兄弟!不要着急!”海山回头冲着萨骨突颔首一笑,依旧神闲气定。接着他向乌维躬身施礼,回道:“长生天护佑,大地的主宰,我的乌维大可汗以及各位兄长们请先安坐,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个人!”说完,击掌三声。 帷幕后缓缓走出一位三十许壮年才俊,凤目蚕眉高冠青衣,举手投足间透着一派清逸之气。那人立在乌维王座右侧向众人略揖一揖,手捋唇畔微髭道:“小可申无言见过各位狼主!” ------------------分割线------------------------ 漫天的雨幕中,一道身影急如闪电般奔行不止。 倏忽间,长路已尽!横亘在眼前的是宽逾十数丈的无底深崖。对面,山石突兀峰接天际,顶上彤云如墨恰似龙翻雨布。低首探望,脚下深崖有如刀砍斧凿一般,就是猿猱也怕无法攀爬。 那人顾不得冷雨浇身寒彻透骨,此时脱身保命才是要紧。他护住背后包裹,展身形便欲回身寻路。就听身后有人喝道:“申无言!你还往那里走!” “该来的还是来了!也罢!”申无言心一横,扭身盯上银发黑鬓身背焦尾乌桐琴的‘绿水琴魔’,双目精光一闪恨声道:“魏无音!还是让你赶上了,今日是你自寻死路,莫怪我剑下无情!” “哼哼!就凭师兄传你那几式‘通天剑指’也想取我的性命么?真是痴心妄想!”魏无音上前几步将鬓边耳发往脑后一抿,道:“师兄仁慈,念你当年替他挡剑之义,又与他沾亲,吩咐我等:但追得你不可伤你性命,取回我奇宫圣物便任你破门出教!今日你将圣物还我便罢,不然把你拿回龙庭山怕你受不起那剥皮抽筋之刑!”一番话声震耳鼓,除了说给申无言听,更是向数里之外追拿申无言的人传递消息。 “哼!”申无言乜了魏无音一眼,右手一扣腰中带型软剑,真气到处‘凝光’‘嗡’的一声弹的笔直。“亏了他还记得我助他登位挡剑之功,是我兄妹眼瞎结了他这门亲!我那屈死的妹子在天有灵,我早晚将他这狼心狗肺连自己至亲骨肉都要算计的人挫骨扬灰。”申无言凤目圆睁越说越气厉声喝道:“我料他不肯放你孤身追我,你刚才不就是给他报信么?也好!待我先结果了你,再取他性命!”手中‘凝光’挑开雨幕直刺魏无音当胸。 魏无音并不敢小觑了他,左手解了桐琴暗运真气紧扣掌中,右手五指箕张,照虚空略招一招内劲到处琴弦拨动,挑动落下的粒粒雨珠连串儿射向申无言。 申无言自知‘琴魔’不好对付,出手便是狠招。这式‘鉴空指鹿’本意要逼开他好夺路而走,见魏无音凝神踏步以拨弦挑珠之法将左右空挡封的死死的,些许避让逃匿的间隙也没有。申无言便抱了拼个鱼死网破之心!心念电转间,不待招式用老拧身退步避开面前雨珠,‘凝光’反手一撩,挑向魏无音下腹,正是“通天剑指”中的‘指瑕造隙’。 “来的好!”魏无音侧步抽身让过这一剑,催动内息指上连番拨挑。雨珠裹挟着气劲‘嗤、嗤’声不绝,密不透风的劲力过处渐渐织成一团紧韧致密的气网,将申无言裹在其中。 申无言心中暗道:苦也!这般打下去怎是个了,奇宫夺位之时魏无音好不意气风发,斗得惊震谷、幽明峪、飞雨峰等几家损兵折将,风云峡一系无人可挡,自是拥立那人坐稳了奇宫宫主之位。事后,那贼子连夸魏无音是条汉子,日后成就定不在他之下。这套武功从没见他使过,风云峡一系各项绝技秘本我也窥过一二,不见这种如春蚕吐丝以气劲将人裹住的武功,难不成他自创的么?这小子几年间武功进境竟是如斯,好厉害! 申无言虽心下惊诧手中却不慢,连出七剑将身前左右雨珠挡落,堪堪递出两剑又回身挡了三剑。二人互相近不了身,只一味隔空缠斗。二三十招之后申无言不免焦躁,落了下风。 魏无音使的正是自己自‘通天剑指’中悟出的一套武功,名唤‘通天剑罡’,与人对敌时全凭一个‘裹’字诀,出手如春蚕吐丝,每一招伏有一道无形气劲,剑过留痕而劲力不减。他与申无言相识有年,功力本就半斤八两,更知对方也是个武学奇才。虽然他少年时醉心文章翰墨,游学于‘鲲鹏学府’。成年习武,拜在名不见经传的‘玉霄派’门下,‘八表游龙剑’不是什么绝学秘技,‘云海苍茫诀’更比不得他‘指剑奇宫’的‘夺舍龙息’!但他出剑之快、准、狠、刁,斗拳时内力收放随意绵长致密就连奇宫的那些老家伙也不遑多让。所以出手便使出了自创的这套武功,正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琴魔’见申无言渐落下风,心中不免得意:不想‘通天剑罡’头次使用竟有无上威力。我这几十道气劲织就的气网,任你是大罗金仙怕也难逃!再缠他一刻半刻的,等着师兄到了合力将他一鼓而擒。 申无言心急如焚前挡后拆一连换了好几路剑法,也冲不破魏无音的‘通天剑罡’。见魏无音手指只略缓一缓,心中大喜,忙运‘苍茫诀’将手中‘凝光’‘嗖’的射向魏无音面门。 ‘琴魔’心中杂念一升,手稍缓了缓,一道剑光便扑面而来忙抬‘焦尾乌桐琴’去挡。 ‘凝光剑’乃是西北铸剑大师逄槐松亲手所铸,锻造时加注配比了北地特有之矿石‘沙晶’堪比东海澹台家的‘天瑛’,所铸‘凝光’‘隐空’等剑器至柔至锋。私下里‘琴魔’也曾把玩过此剑,知道‘凝光’的厉害。他不敢以琴身正面去挡,只以琴尾凝力一磕,桐琴上的乌金游丝弦应声断了三根,断弦险一险抽到‘琴魔’的脸上。那剑去势不减‘嘟’地钉在‘琴魔’身后十来丈远的一株桑树上深至没柄。 不待‘琴魔’回神,申无言双臂回撤,两掌环于胸口,将‘苍茫诀’内力提至极限,回掌平推。霎时,无匹巨力压向魏无音。 ‘琴魔’要想避让已是不及,只得用桐琴护住胸口,硬受这两掌。‘啵’的一声正中桐琴琴腹,魏无音却安然若素毫发无伤,那琴腹处也只淡淡的印了两个手印。原来,申无言周身被‘琴魔’‘通天剑罡’的气劲所困犹如一团混沌,提掌发力时自然而然地形成掣肘之力,十成掌力倒被‘通天剑罡’卸去了六七成,剩余三四成又被桐琴所阻卸了半分,‘琴魔’自身护体内息与掌力相抵,真正实实在在打到身上的连一成都不到。以‘琴魔’的修为自是毫发无伤。 申无言见‘琴魔’无事,倒也明白个中道理,破去了裹在身遭的剑罡气劲,心中略舒。将身后背着的包裹一把扯脱,擎出件黑沉沉的物事,双手横托捧在胸前,朗声对‘琴魔’道:“魏无音!你中了我‘云海苍茫’掌力,我劝你还是退在一旁修养将息,免得日后无力回天,年纪轻轻丢了性命!” “这就是我奇宫除了‘九曜皇衣’的另一件圣物么?那皇衣也就华丽些,这事物怎的黑乎乎看不出模样?我看倒也平常的很,哪像他们传说的神奇诡丽!”魏无音被他手中的物事吸引,心中思绪翻滚那还有心听他说什么。 “劝你不听是么?好!今日就拿你来祭这千百年来的大--杀---器---!”申无言心中着急,怕再晚一晚那人到了,自己便无法脱身。握紧了那物事的把柄,一道黑影惯射出无匹刀气……。 天际间猛然雷鸣电闪好似要裂开一般,霹雳声不绝于耳,豆大的雨幕如泼般自天浇下。黑影闪处,世间无可抵挡的大杀器裹挟着千百年来的冤鬼腥膻幽魂魅煞,挥向魏无音。 “万万不可!”一声龙吟,自雨幕中扑面而至。 申无言眼中先是失望,继而是仇恨,接着是无奈,最后只能迎着那人洞穿脑颅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身体像个虾米似的弓着、弯着、屈着坠向黑沉沉的崖底。 一蓬血箭向天而起,那人直挺挺仰面摔倒! “师兄!”‘琴魔’半天才反应过来,一声长嚎,扑在应无用的身前,抱他入怀,遍身检索看是何处受伤。 “小魏!”应无用缓缓睁开双眸,嘴角又溢出口血,沾染的胸前袍服整片胭红。世间只有师父和师兄会这样唤他,那是融到骨子里的亲情。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琴魔’腮边和着雨水滚落,“师兄!你莫要吓我。” “不妨事,还死不了!”应无用低声答道。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接着道:“都怪我,雨中雾气弥朦不辨方向,晚到一步致使那厮擎出了圣物,好在没伤到你。” “都怪我,追到他时就该痛下杀手,结果了他性命!”‘琴魔’边说边把应无用抱起,寻了棵冠盖大些的树,想与他疗伤。 应无用被他一动,体内更加难受,气血翻涌内息乱窜,把张白玉似的俊脸胀的忽黑忽紫,歪着头又呕了几口血沫儿,吓得魏无音不知所措,连声呼叫。 应无用无暇理他,躺在‘琴魔’怀里慢慢将息。待稍微平复些后,自行盘了双腿坐起身,双手掐着法诀凝神闭目搬运周天。俄顷,头顶‘百会穴’上升起氤氤氲氲的一缕雾气,由淡转浓继而裹住周身。 魏无音不敢惊扰师兄疗伤,望见不远处半塘水洼里生着十几株蒲草,忙跑过去拽了三四片蒲叶拿来给应无用遮雨。半柱香后,就听应无用一声清吟,长身而起。 “师兄!可好了?”魏无音禁不住喜极而泣。 “嗯!无碍了。”应无用抬首望天,见暴雨不止无奈的摇了摇头,回首见‘琴魔’依旧湿淋淋地顶着蒲叶的样子,心中怜惜,道:“这么大了还哭,像什么样子。”伸手给他抹去脸上的泪水,又道:“快坐下,我助你驱除体内的‘苍茫’气劲!” ‘琴魔’两眼瞪得溜圆,道:“我虽中他一掌,体内便有什么劳什子气劲了么?” 应无用硬生生将他按坐在地上道:“你懂什么!中了‘云海苍茫诀’的:轻者,过三日内不但武功尽失而且全身僵硬非痴即癫;重者,内息淤塞全身经脉胀裂而亡。我远远见你中一掌,欲要出手相助已是不及。凡中掌轻者初时则不觉,待过得一个时辰体内‘苍茫’劲力便会淤塞成团,阻断经脉,淤塞处会有一个个气筋鼓起,继而游走全身集结连片汇聚于人体下肢,使人形同槁木僵硬难行。就是辅以外力驱除也得百日。要是那气筋在体内存留一日行至腰腹间,便如瘫痪一般,再无行走能力。” “啊呀!这么厉害!”魏无音有些害怕,挠了挠头,朝着应无用‘嘿嘿’一笑,道:“我知道啦!三日后,气筋汇至脑颅压迫颅髓就非癫即痴了!” “知道了,还不老实行功!莫要动,待我助你!”说话间,应无用以右手食指抵住他背后大椎穴,缓缓将内息注入魏无音体内……. “师兄!那圣物既不像刀又不像剑,怎么如此厉害还能伤到你?” “我族始祖玄鳞御用兵刃能是凡物么?这故事说来就话长,待日后闲暇时再仔细说与你听!你体内气劲已化去大半当无大碍,但亦当小心,每日子、午须行功仔细检视,一月之后方可撤功。你回到‘龙庭山’不许与那几家无故寻衅造次,免得落人口实。”应无用不住口的嘱托‘琴魔’。 “那!那要是他们欺我,我也要忍么?” “忍!一定要忍,你就学那寒山、拾得任他欺你、辱你,万不可造次!一切待我寻回圣物再说!” “好!小魏谨记师兄教诲,此一去万望小心,我当在龙庭山顶设酒,静候师兄佳音。”雨幕中两位肝胆相照的汉子就此别过,各奔东西。 ------------------分割线----------------------- 天,蓝的出奇!太阳公公笑眯眯地照耀着大地。 “它怎么就那么的深邃辽阔,它离我能有多远?点缀在天空中的云朵,怎么那么的白那么的干净,看着软软的绵绵的,要是躺在里面睡一觉,打个滚,该是多么舒服呀!”男孩儿眯着眼,望着湛蓝湛蓝的天空出神。鼻腔猛的一阵刺痒,“啊嚏!” “哈哈!真好玩,笨哥哥你来捉我呦!”脱落了两枚门牙的阿雪“咯咯”笑着,像个欢蹦乱跳地小羊羔攥着一把狗尾草飞快的逃离男孩儿身边。 “这回没娘护着,看你还往那跑?”男孩儿假意发怒拔腿去追妹妹。眨眼间,两人钻进了半人高的草海,一会儿又钻了出来,兄妹两人就在这漫漫草海边上玩着捉迷藏。 “小谏!慢点,当心把妹妹绊倒!”美艳明媚的妇人站在金顶帐外手搭凉棚远远的照看着两个孩子。 “看你还跑!”男孩一把抱住了妹妹,将她高高举起。女孩‘咯咯’笑着向哥哥求饶:“雪儿再也不敢了,哥哥饶了人家吧!”阳光的照射下,女孩儿的笑容是那么的灿烂,娇嫩地肌肤透亮透亮的,男孩儿的心里升起无限的怜爱,温柔的把女孩儿抱在怀里:“走,哥带你去捉小野鸭!”小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地草海中。 孩子一玩儿起来总是忘记时间,当两个孩子兜着从水洼里捉来的小野鸭往回走的时候,太阳公公在天边就剩下满天的红霞了。 站在草海边,男孩和女孩大睁着双眼,没有了高高的天空、白白的毡房、袅袅地炊烟和欢声笑语,只有满目的血红,一生无法抹去的血红! 无数的兵士骑着高头大马挺着明晃晃的刀枪,包围了他们的大帐。契苾族的狼主那个像山一样的汉子他们的父亲被绑在拴马桩上,直挺挺地立在那儿。一头猎隼站在他的头顶,乍着双翅啄用着他脸上的血肉,比狼还巨大残忍的几头獒犬撕扯争咬着他肚腹里的肠肚。 “爹爹!”女孩儿刚要开口呼叫,就被男孩儿紧紧的搂进怀里,不让她有丝毫的挣扎喊叫。女孩儿不住的扑腾、挣扎,怎奈力气弱小终究挣不脱兄长的怀抱,情急之下狠狠地咬住男孩儿肩头‘呜呜’地哭起来。大滴大滴的泪水自男孩儿腮边滚落,眼里充满了怒火、仇恨和些许的惊悸。他不明白,为什么昨天和父亲一起,像亲人、兄弟般畅饮欢叙的人,今天就变成了魔鬼,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和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族人们。 “畜生、魔鬼!长生天是不会饶恕你们的。”随着凄厉无助地叫喊,男孩看到一具丰满雪白的肉体被几个兵士抓着四肢按压在大帐前的案几上。 那是男孩的娘亲,草原上最美丽的女人!所有人的眼睛都聚集在那具完美无瑕地胴体上,美艳绝伦地脸庞,紧致细腻地肌肤,饱胀坚挺的乳房以及由于剧烈扭动一闪即逝让人情思喷胀的生命之门。 “爷就喜欢你这刚烈的性子,为了你,爷不惜与整个北地各族为敌,杀了这么多人,连你的男人都杀了!乖乖听话!美美地伺候爷一回,爷就放了你。”男孩眼见着那头戴金冠身披黄袍的男子赤着下身,一脸淫笑地压向母亲的身体…… 第二折 鸿鹄凌云志 雪泪向天抛 “不要!”申无言大喊一声猛的坐起了身子。 “呀!可吓死我了!怎么那么大声儿啊?”胖嘟嘟的肥丫头倚坐在舱门边,揉着惺忪的睡眼,嘴里嘟囔着教训申无言。 “我这是在哪儿?”申无言茫然无措地四下张望。只见,一灯如豆挂于窗边,竹篾编就的顶壁舱廪黑漆漆不辩颜色,耳畔不时传来浪击石岸之声。稍待适应见自己身踞藤床,上覆一条土布薄被,悠悠药香气沁人脑鼻。 “还能在哪儿?在船上!真是的,守了几天几夜,刚刚睡着就给吓醒了。待着!不许乱动,我这就叫夫人来!”胖丫头眯着双全是睡意的杏眼一边抱怨,一边扭着颤巍巍地腰身挤开舱门出去了。 申无言浑身疼痛紧皱,说不出的酸软难捱,略伸了伸腰臂腿脚,发现并无大碍就欲盘膝吐纳搬运周天。不想内息离了气海将至膻中,便觉着胸中烦恶内息无法凝聚,忙将内息重归于气海,慢慢倚在床头舱壁上调息。 梦中景象无比清晰地还萦绕在脑海之中:他记得死死的,那天他看什么东西都是红胭胭地血色,夜里都是。他抱着娇小柔弱的妹妹趴在水洼里,才躲过大火烧身之灾。清清楚楚听那人说,要烧死他们这对隐匿在草海里的兄妹,绝了契苾族萧家的根,免得留下后患。那一夜,比之日后兄妹二人饥寒交迫颠沛乞讨的日子都难捱,眼睁睁的看着那群魔鬼咆哮着嚎叫着,把族人的头颅挑在刀头枪尖驰马而去,自己却只能看着心里默默的淌血! 焦烟袅袅,血土含悲。清冷的天空下爹娘族人的尸体已化为黑炭,分不出你我。遭逢巨变的兄妹泪洒荒原,恨天无助地男孩仰望苍穹裂衣发誓:今生定叫碧蟾扬血,子民易姓!他胸前青郁郁的狼头在晨曦中红舌翕动獠牙狰狞! “孩子!走得远远地吧!不是我不收留你们,实在是咱们还打不过人家,留下你们只会死更多的人。”萧瑟地秋风中,结头可汗无奈地送走了两个孩子。“长生天会保佑你们的!”听着这熟悉的祝福语,男孩儿牵着妹妹的手毅然决然地向南而去。青穹阴鸷,荒原萧瑟,孤单羸弱的身影像极了独行的苍狼,渐行渐远。只有远离草原混迹于人口稠密的央土,长生天也许会给这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以活命的机会。 天空飘飘洒洒的下起了雪,寒风中结头可汗用水貂皮的袖口不时擦抹着潮湿水亮的眼角,直到再也看不到荒原上的那两个小点,才挥了挥马鞭领着族人返身而回。 申无言领着妹妹走乡过镇浪迹于茫茫人海,后来他们再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因为妹妹怕村镇里的狗。那些狗们呲着牙吐着舌,样子又丑又凶,成群结伙的冲他们吠叫。而他,更怕人们的眼神!一个个村镇里的人看他们就像看怪物一样,眼睛里透着冷漠、无情、好奇还有贪婪、奸诈!他只好领着妹妹躲进山里,在那个冰冷潮湿地山洞里孤苦伶仃的住下,结头可汗送他们的肉干吃完了,他就去抓野兔、挖山鼠和妹妹充饥。他身体壮些忍得了寒冷饥饿,可妹妹年纪小身子羸弱每日里以泪洗面思念爹娘,抵挡不住病魔的侵袭,终于病倒了。 看着妹妹因发烧而潮红脸蛋,搂着她单薄衣襟下滚烫的身子,听着她痴迷呢喃的呓语,申无言疼惜地泪流满面不知如何是好。无奈之下,他背起妹妹踏出了山洞。 当胡安台看见蓬头垢面的男孩儿手里光闪闪的金锞子时,一对三角眼瞪得比牛卵都大,他毫不客气地收下男孩儿的诊金,极有耐心的煎了副汤药喂给了女孩儿喝,又无比殷勤的安排他们住在自己家里,三两日便哄光了男孩儿身上的金子。申无言见妹妹病情不见好转,去寻胡庸医理论。不想,反被他扫地出门,摁在当街一顿暴打,像扔癞皮狗似的扔在街角。 含血吞泪的男孩儿抱着气息奄奄的妹妹嚎啕大哭,引得无数路人围观,却无一人上前帮扶。就在他声嘶力竭之际,一根桐油手杖戳在他面前,青布棉袍下是双纤尘不染的百纳棉鞋。抬眼望,方巾巍然黑髯飘荡,一双炯目柔和安详。 那人带他要回了被庸医骗去的诊金,就在平时庸医给妹妹煎药的锅子里多放了两味药,一碗汤便治好了妹妹的病。此后,他与妹妹便做了那人的干儿义女。 “以后,你每日须随我去上学。记住!要努力上进,因为“鲲鹏学府”里培养的是展翼万里的不世俊才。你若不长进我这几十年的清誉便毁在你身上了。”望着义父威严正气的眸子,男孩儿点了点头。 “既然要上学,便要有个好名字!我与你兄妹既做了义父干儿,你们从前的名姓不便使用,须从我姓!”男孩儿依旧无语,紧咬着嘴唇用力的点了点头。 中年文士讪然一笑,放下手中书卷,抱过娇小可爱的妹妹,道:“我说什么你哥哥都点头,咱们就给他起个名字叫申无言好不好!” 女孩儿欢快的鼓掌附议道:“好!好!申无言这个名字好听。不过不知道爹爹给我起个什么名字啊?” “哈哈!小精灵古怪,爹爹给你起个申雪儿的名字如何?” 想着妹妹那时的天真烂漫,申无言满腹甜蜜嘴边露出浅浅笑意。 “咿呀”一声舱门轻启,婷婷袅袅地闪进一位乌髻高挽体态修长的妇人,身后跟着那胖丫头,她怀里还抱着个瓷娃娃般酣睡的女婴。那妇人美目流彩,樱唇微启道:“先生醒了?” 申无言不由一怔,就欲起身。那妇人紧走两步来至榻前将他按住道:“先生勿动,大伤未愈不可造次。” 一股沁鼻药香立时盈满舱室,申无言不觉精神一震,忙道:“荒野鄙夫,贱命如草。得夫人援手重拾性命,恩同再造。如此簧夜又得夫人亲来看顾,叫无言好不惶恐。残病之躯不能大礼参拜,还望夫人见谅。” “先生真会说话。”美妇掩口轻笑,道:“奴家出身药石之门,救死扶伤本就医者职责,不敢有丝毫贪图回报之心。能于大江之中解先生之困,佐以药石挽生机于一线,奴家不敢贪功。实在是先生命不该绝后福已至。” 申无言有些沮丧,“唉!”了一声道:“鄙躯贱命何谈后福,许是苍天有眼教夫人遇着在下,无言才能重活人世。敢请教夫人名号,日后无言但有微末进取定当涌泉以报。” “先生言重了,奴家说了不求先生回报。”妇人收束神情,屏气凝神侧身坐在床沿,探手按住申无言腕脉,道:“大伤初愈先生不可多言,当以敛神调息为宜。奴家再给先生探一探脉息。” 申无言只得凝神敛息默默调息。俄顷,妇人起身而立,道:“先生内息深厚,已无大碍,将养调息几日便可痊愈。”说完,自怀中取出一只鹅蛋大小的绿玉胆瓶,拔了腊塞倾出一枚豇豆大小油汪汪的金黄药丸,托在嫩滑圆润的掌心里递与申无言,又道:“这枚‘离火通脉金丹’对先生甚有补益,可助你通筋活脉养气化瘀。世间只余一十九枚了,还望先生珍惜!” 申无言闻听,忙伸手拈起,看也不看一口吞了,道:“这‘离火通脉金丹’乃‘药山南庵’不传之秘,夫人怀有此圣药可是今世药王么?” 妇人小心翼翼的将胆瓶收入怀中,听申无言如此说,露齿笑道:“我可不是今世药王,那药王是我师姐。” “哦!原来是‘纤指医仙’曾圣姑,申无言失敬了!”说完,拱手一揖。 曾红药掩嘴‘咯咯’笑道:“你这人忒多礼数,好烦人呢!”回身就要走。 申无言吞了那粒丹药觉得气海充盈浑身顺畅,话便多了。见曾红药欲走,忙叫道:“圣姑且慢!无言尚有一事请教。” “哦?先生请讲。”曾红药眉头微蹙,似有不耐。 “圣姑救我时,可曾见…见…见到其它物事么?”申无言不免尴尬。 “原来你是问救你时你死抓着不放的那件物事啊!死沉死沉的难看极了气味还难闻,被我扔了!”说完,自顾自的先笑了。 “什么!”申无言二目圆睁,立时坐起了身子。 “啊呀!逗你呢!看把你吓得,那劳什子东西谁稀罕?”伸手一指,道:“呶!不就在你枕下么。”曾红药笑的花枝乱颤,生出无数风流样态。 申无言那顾得贪看美景,伸手向枕下一摸,那杀器好端端地躺在那里,不禁长长舒了口气。 “那东西有什么好,你如此紧张它?” “圣姑有所不知。”申无言尴尬地笑笑,道:“此物乃我祖传,平日并不示人,不知怎地被贼人觊觎,意欲强夺。我便与他们起了争斗,无奈双拳不敌四手,被那贼人一掌击落山崖,为圣姑所救。我若失了这祖传之物,死后哪有脸面去见祖宗先人,故此看重。失态之处,还望圣姑海涵。” “原来如此,那你就好好守着它吧。天这么晚了,我可要睡去了,再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吧。”说着,掩口打个哈欠领着胖丫头走了。 申无言坐在床上把那物事自枕下取出,横在膝头用手摩挲仔细观瞧。只见,黑皴皴的鞘身干瘪无光,当初错金错银的纹饰也已是斑斑锈迹,辨不出以前的模样了。他手握柄首,鼻息中闻着淡如檀香又似腐肉的一丝气味,心中隐隐升起股杀意,手中加力就欲擎刀而起。 “不好!”申无言好在大脑清明,慌的将那物又塞回枕下,用枕头遮的严严的。回身推开舷窗,探首舱外大口大口的呼吸静谧江夜中的新鲜空气。好一阵,才将心中那抹杀意隐去。 “好厉害的杀器!不愧为‘奇宫’圣物。死在它锋刃之下的冤魂孽鬼不知有多少?”想到这儿,那张笑靥如花的俏脸又浮现在脑海…… 时光荏苒,如今的申雪儿已经出落成一位俊俏的大姑娘了,自从义父死后,她便缠着哥哥把家中挨着大路的几间屋子改做茶室,供来往路人歇脚聊天,赚些茶资贴补家用。 大姑娘家的独自开间茶铺,已是新闻。何况这姑娘还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一位美娇娘!未出三日,满城尽知。那真是万人空巷竞相一睹美人风姿,小小茶铺哪容得下千百人围观。挤着坐儿的还好,那些没坐儿的,只能站着。人挨着人,手里都端着粗瓷大碗,瞪着眼、张着嘴等着美人儿上茶,把车宽小巷堵了个水泄不通。 一天下来,那钱除了笸箩里堆的满满的,连家里的抽屉、褡裢都塞得溢满。看着坐在胡床上麻利数钱的雪儿,申无言一边自院中井里汲水,一边数落她:“女孩儿家就该在家里做些针织女红,你倒好,偏不爱这些。喜欢读书识字倒也无可厚非,能识文断字也就行了。可你非要和我竞赛,哥哥笨比不过你,明年学府里大考,你难不成写篇文章把哥哥这第一也比下去?义父再世时有他镇着你,你还不敢胡来。如今义父不在了,你便要上天不成,叫我替你弄这么个劳什子茶铺,每日里干活的还不是我?你看看今天那些个喝茶的,那是来喝茶的吗?明明是垂涎你的美色,一个个的色样,就差把舌头都要咽到肚子里了。” “哥—哥!你烦不烦那。女孩子识文断字就不该么,就该给你们这些个臭男人缝衣做饭啊!人家叫你帮着开间茶铺,不就想着人家能不受风受雨的安稳赚点茶资贴补家用,让你能安心读书,不用操心家事。明年大考,凭着你‘鲲鹏学府’第一人的名头,考个功名什么的,我们的日子也好过些!你看,头一天就收了这么多茶资,那些个臭男人爱看随他们看好了,又不会少块肉。” 女孩振振有词的一顿抢白,把申无言噎的有些回不过嘴。“咣”的一声,把个水桶掼入井底,一屁股坐在井槛上厉声吼道:“我就是死,这辈子也不做他蛤蟆朝的官儿!你忘了你是什么人了么?” 见哥哥生气,女孩倒有些怕。扔了手中的钱串,起身进屋里给哥哥倒了碗茶水,怯怯地端在申无言面前,低声道:“雪儿没忘,雪儿和你一样今生今世也忘不了爹、娘和那些族人的血海深仇。每时每日雪儿都提醒自己,我是契苾萧昂的女儿!长生天让咱们历尽苦难活下来,就是要让咱们给他们报仇!可你看看,咱们孑然一身要钱没钱要兵没兵。论武功,义父传你的‘云海苍茫诀’‘八表游龙剑’我看也并非顶峰拔尖,朝野江湖藏龙卧虎比你厉害的角色何止万千,我们复仇真比登天还难啊!” “照你这么说,爹娘的血海深仇我们就不报了么?”申无言冷冷的看着妹妹。 “说你傻,你脑子还真不转弯!”妹妹娇嗔地剜了一眼哥哥,轻声道:“常人辛苦上学为的什么?不就图个出人头地,有朝一日混迹官场握有权柄么。当你手握权柄之时,一县、一郡不由你说了算么?再往上些,一府、一道归你统领,那时咱们再与北地狼主暗通消息,来他个里应外合,何愁爹娘之仇不报。” 一席话说得申无言豁然开朗,激动之余抱住妹妹在她额头‘嗒’的亲了一口,也不顾茶水洒了满身,兴奋的道:“好妹妹!你这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哥哥这堂堂男子不及你女孩家有此谋略眼光,自愧弗如啊!自此以后,但有驱策我萧谏纸…哦,不,我申无言莫敢不从。”说完,向着妹妹一揖到地。 被哥哥没来由的在额头亲了一下,雪儿不禁大羞,顺手泼掉碗里茶根,‘咯咯’笑着道:“又来穷酸,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别再烦我,我要数钱了。” 此后数月,‘雪儿茶铺’便成了一景,引得学府士子、街巷路人争相前来饮茶,曾经几次还来过和尚道士。更有甚者,为了靠前能与雪儿说上句话,竟连夜搬了胡床坐在门外排队。弄得申无言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好在人们过了新鲜劲,慢慢的人少了下来。 再有一月便是年关,学府里出了一项举措,要带三十名士子进京,与皇帝贺岁。明里这样说,暗里大家都知道是借机让士子们与进京朝贺的各路官吏有机会相识结交,提前送礼铺路。待明年大考之后,就会有部分士子被各级官吏简拔进各个衙门府邸充作差办书吏,致使朝廷上下,出身学府之人多达半数,这也是学府确保百年来名震天下,屹立不倒的一种手段。 如此良机自不会少了名望学识都是第一的申无言,雪儿专意给他准备了百多两银子,让他作为进阶之礼。 “肃静!”礼部赞礼官的一声宣喝,镇的屋瓦发颤,满堂士子立刻鸦雀无声。 望着东廊下一溜儿正襟危坐地各级官吏,士子们不免心慌,一个个谨小慎微地捧紧了厚厚的拜帖,单等着赞礼官发话。士子们捧的拜帖,可不是平常的名剌。而是写满了自己家世门庭、学识能力的介绍,如若大老爷们看对了谁,自会派人去驿馆相请,谈的若是投机,明年大考之后的饭碗便有了着落。 “赵不虞、王敬武、王子安、于庆元……”赞礼官开始一个个的念士子们的名字,士子们鱼贯而行,躬身将自己的拜帖一本本的挨个放置在各级官吏的案几上。轮到申无言时,他却纹丝不动。 “申无言!”赞礼官又大声叫了一遍。 “在!”申无言将手一举。 “你为何不去投贴啊?”手捧名册的赞礼官挑着双鼠眼看着鹤立鸡群的申无言问道。 申无言向他一笑,扭头看了看廊下一众官吏,朗声道:“此处众人不配无言投贴!”此话一出,惊的满堂怒骂。 “这、这、这真是反了,来人!”赞礼官结巴着用手点指申无言,厉声喝道:“将这自大妄言之徒与我乱棍打出去,记了他名籍永世不得录用!”廊下武士立刻上来挥着棍棒把申无言赶了出去。 冬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地,说不出的自在舒畅。申无言出了大堂,立在台基之上伸个懒腰,信步下阶。 他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闲逛,倏忽间来至十字街,抬头看见‘春风得意居’丈高的酒幌,拔步便上了酒家二楼,捡临窗的一副坐头坐了,唤过小二点了两样小菜,自斟自饮起来。 此刻天近酉时,楼上并无几个客人。申无言细嚼慢饮的想着堂上之事,心中不快。自己百多两血汗银钱昨夜竟连个郡守的面都见不上,何其苦来的,偏要一门心思的与这样的人为伍?今日堂上见一个个正襟危坐神情严肃,想想他们暗地里收受贿赂的嘴脸更觉厌恶。男儿立于天地间岂可折眉弯腰的行事,且由它去,看它这蛤蟆朝还能横行到几时。 申无言正自胡思乱想间,听得楼下群情沸腾,不知出了何事,便起身开窗去看。 大街之上,一位方面阔耳的少年精赤着上身,领着数十个乞丐正挨家挨户的乞讨要钱。各家商铺远远见了忙不迭的关门闭户,那些避之不及的只得愁眉苦脸的乖乖送上银钱,乞丐们得了钱便一哄而上你抢我夺,引得来往行人都远远的指点围观。那少年却不在意,蒲扇般的大手把各家门板拍的山响,冬日斜阳中赤着上身也不觉冷,一路呼喝不绝。 店家小二不待众人行近早已关门上板,一个个躲在门后借着缝隙向外观瞧。申无言心中疑惑,回身点手叫过楼上小二,问道:“这少年何人?竟公然敢在天子脚下聚众强行乞讨,这与土匪何异,难道就没人管他们吗?” 小二将手中巾帕往肩头一搭,探首窗外看了楼下那少年一眼,回头对申无言道:“客官!一听您这话,就知您是外乡人。” “哦!”申无言双手踞桌,侧目而望,问道:“何以见得?” “您连这名震京城,脚踏东海的‘讨吃将军’都不认得,还不是外乡人么?”小二白了申无言一眼,便欲回身。 申无言一把拉住小二,硬把他按在坐头,兴趣盎然地道:“何谓‘讨吃将军’烦请小二哥与我这外乡人说个明白?” 小二却不说话,两眼只顾盯着面前酒盏。申无言见了心下明白,抄了酒壶将盏斟满推与小二。 小二也不伸手,低头用嘴咬住酒盏一口而干,忍不住还咂巴咂巴嘴,然后慢条斯理的道:“这位少年便是镇守天下五道之一东海道的‘镇东将军’独孤弋!没听说过吧?前年才当上的!别看他小小年纪,据说武功深不可测都能出国比赛了。听来往客人们讲,这位将军打小就怜贫抚孤,见不得别人受穷遭难。为人极是仗义,每次出行总要把身上银钱舍与贫苦百姓,不够就领一班叫花子向商户富人讨要。‘呶’你不见今日他连身上的袍服都送了么。起初他只在东海这般行事,不想这两年做了将军,每次进京来朝都要在这‘白玉京’中如此,谁人敢管?所以京中人等就与他取了个‘讨吃将军’的名号。” “天下还有这样的人?”申无言不禁感慨,由不得的又探头楼下,一睹那少年将军的风采。 此时少年已将一众乞丐遣散,低头自语道:“今日痛快,当饮百杯!” 这话刚好被探首相顾的申无言听到,胸中澎湃,朗声道:“将军如若不弃,可愿上楼一醉?”二人四目相对,便引出一段君臣济会的佳话。 申无言在‘白玉京’中与独孤弋盘桓数日,看看年关将近心中挂念雪儿。只得与独孤弋匆匆别过,转道还家。 灶头铜炉内水沸如滚,‘嗤嗤’地冒着蒸汽,店堂内却空无一人。 “这孩子到底还小,天晚无客就该闭户落锁,这要是进了贼还了得?”申无言一边心中自语,一边衬了巾帕把灶头铜炉提过,回身关了茶铺双门,将栓一插便进了小院。 甫一进院,就听妹妹房中似有声响。申无言暗叫不好:真进了贼!欺身便贴了过去,就听屋内雪儿叫道:“你这坏蛋!弄死人了。”其声既娇且媚,简直是要腻死人呢。 申无言浑身巨震,大喊一声:“淫贼!纳命来!”踹开房门照榻上蠕动之人便是一掌…… “做下这等苟且之事,你还有甚脸面拦我,待我去斩了他,回头再与你理论!”申无言双目赤红状如疯虎,嘶吼着不顾跪在地上抱着他双腿的雪儿拦阻,非要提剑去杀立在院中之人。 “哥哥!不要……呜……此事和他无关都……都是……呜……都是雪儿的错,你要杀他先杀了我吧!”看着妹子抽泣呜咽的样子好似梨花带雨,心中已先软了。又听她把话说得如此绝决,申无言胸中愤懑无处发泄,“唉!”的一声坐入椅中,把长剑‘唰’地贯入地下青砖之中,铁青着脸对雪儿道:“你且慢哭,去唤他进来。他若家世清白,未曾娶妻纳妾,我便成全你们。若只是贪图你年少貌美,专为享一时之欢的无良恶徒,我便杀了他! “好!哥哥切莫反悔,我这就唤他进来。”雪儿满心欢喜的跑到院中,将那俊面后生拉了进来,伸手在他后背一推,娇声道:“还不快去见过哥哥。”说完,低垂螓首霞飞粉颈只顾揉弄手中香帕。 “龙庭山‘指剑奇宫’应无用见过申大哥。”俊面后生望着申无言拱手一揖。 “啊!”申无言闻听心中一震,想不到短短月余,自己兄妹竟双双与名震天下的‘东海双尊’产生瓜葛,一位是自己认定的真龙之主,一位竟是自己未来的妹夫,这也有些太过离奇了吧?难道这都是天意? 应无用见他怔怔地看着自己不发一言,心中歉然,又躬身一揖道:“无用年少冲动,一时做下这逾礼之事当真后悔莫及。我与雪儿乃是真心相爱,无用虽居‘奇宫’少主之位,并不曾纳妾娶妻,今日之事还望兄长成全。” “你此话当真?” “应无用可向天发誓!” “好!” “雪儿快去准备酒菜,哦!不!我去,今日就与你二人成亲!” 洞房之中,红烛高照。一身喜服的雪儿偎在应无用怀里,喃喃细语:“应郎!能与你结为百年,真是雪儿之福!我呀,还得找那几个道士好好谢谢他们呢。” “哦!怎得要谢他们?”应无用明知故问。 雪儿搂着应无用的脖颈一双美目深情地望着他,满脸幸福地道:“他们在茶铺若不来调戏人家,人家也不会被你这个大坏蛋骗上床啊!” “哈哈!那是该好好谢谢咱们的大媒人!”应无用双手抄住美人紧俏肉臀,翻身滚进床榻之中。 “啊!你个坏人,又弄死人了………。” 半年后的龙庭夺位之战,现在想来都惊心动魄。风云峡一系虽说拥立应无用登上了大位,但也只能算是惨胜,本就人丁稀少,于此一役又折了过无踪、单无双两位师弟,更令应无用痛心的是雪儿因此早产,一个身具‘奇宫’血脉龙种的男婴无辜夭折。 雪儿终日郁郁寡欢,神情萧索。应无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得每日变着法儿的哄她开心,然而什么也提不起雪儿的兴趣。无奈之下,应无用只好将雪儿领进了只有‘奇宫’之主才能进入的‘帝室天台’。 望着如山般的各类典籍、奇宫秘要,雪儿起初也只随意翻翻,后来竟心情大好看得入了迷,天天缠着应无用要陪她进入‘天台’看书。时间一久,应无用被缠不过,只好将‘天台’密匙给了雪儿,让她自行去看。 匆匆一晃已过数载。就在上月,在外游历的申无言回到龙庭山探视雪儿。 望龙崖上,雪儿望着脚下山间悠悠云海怔怔出神,良久无语。 “你知道吗?多少年来爹娘遇难的那夜情境,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我的梦中,它就像把剑一样深深的戳在我心里,无时不刻地淌血。”申无言背负双手眼望天际,颈间喉头翕动语音哑瑟。每当与雪儿说起当年之事,他总是没来由的语急声颤。 “我与你一样,它就像块巨石整天压着我,让我这些年都喘不上气来!”雪儿语音低沉,全不似当年那个美貌娇憨地小妹声音清脆婉转。 “那就把它给我!三十多年了,我们活在世上的意义是什么?不就是要给爹娘报仇么?”申无言有些激动,回首跨前一步望着妹子的背影,双拳紧握指节发白。 “这仇我们不报了,行么?反正他终究是要死的!你现在杀了他和再过几年他慢慢老死有什么区别?他不都是个死么?” “你怎能有这样的想法?好糊涂啊!”申无言心中愤慨,声调不禁高了几分。“让他慢慢老死?好便宜啊!爹娘在九泉之下怎能瞑目?我契苾老幼几十口人岂能安眠?自他登极之后,我北地族民死在他碧蟾朝刀口下的还少么?血债自当要血来偿!一句话,你若要把那物事给我,我还当你是契苾子孙。你如不给,那你我兄妹之情,自此而绝!” “你说什么?”雪儿霍然转身,两行清泪已滚至腮边。 申无言自知激愤之下,话说的太过绝情,可又不好转圜,只得重重的‘哼’一声,望向别处。 雪儿望着兄长绝决的脸庞,浑身轻颤半晌无语,万般无奈之下,轻轻的只说了句:“下月今日,戌时二刻,我来会你。”裙裾飘飘,袅袅而去。 山风微拂月影清明。 申无言将雪儿递过的包裹紧紧缚在背后,喜不自胜的低声道:“妹子保重,大仇得报之日我便带你去祭扫爹娘墓冢。”说完便走。 “哥哥也当保重,以后你一人行走天下,当万事小心!”月影之下,申无言蓦然回头,见白衣胜雪的妹子已软软倒地。 “雪儿!雪儿!开眼瞧瞧哥哥啊!”申无言将妹子揽在怀中,涕泪纵横不住口的呼唤。 “哥哥!”雪儿回光返照的慢慢睁开双眼,伸手欲要抚摸兄长的脸面。申无言忙一把抓住,把个柔细嫩白的手掌紧紧贴在自己脸上,呜咽道:“你!你这是何苦啊?” 雪儿强挤出一抹笑意,以极低的声音,慢声道:“我若不把这物事盗来给你,报不了爹娘之仇,便是不孝!九泉之下怎好去见爹娘。思前想后,还是盗了来给你,做个契苾的孝女!当初应郎叫我见这物事时,便对我说:这杀器交由你管,若要丢了便会为祸天下,到时第一个罚的就是我。如今我盗了这物事给你,便是对应郎的不忠,还有何面目去见他。他当初送我的那药,此时正好用上,我也能早些去见爹娘!” 申无言满脸凝重把雪儿扶正,掌贴后背运内力为她驱毒。 雪儿强忍腹内剧痛,撑着最后一口气道:“哥哥!快走!莫要徒耗真力,服了‘一滴泪’就是大罗金仙也救…救不回来的。”说完,脸睑微合一滴清泪顺腮而下。 申无言眼见白衣浸血美人玉陨,真是痛彻心扉,怀抱着妹妹渐渐冷去的身体悲号不休。 天上月悲也抛泪,山间林痛向风哭! 顷刻间,雨幕自天而降……。 东方渐白雄鸡高唱,一夜无眠的申无言方才从回忆中醒来。江风习习穿窗而入,虽是一夜未眠申无言竟觉得气满神完说不出的爽利精神,展腰伸臂间内息顺畅生机勃勃,看不出半点受伤的样子,心中不免暗赞‘通脉金丹’药效神奇。 正思量间,就听舱外急叩门环,昨晚那胖丫头嚷道:“你起来了么?我家夫人让我传话给你,你要是起了,就请到前舱说话。” 申无言闻听赶紧过去开了舱门正要说话,一抬头,见三级船阶上圆滚滚地两片肉臀正堵住门口,天也望不见。 胖丫头听得门响,回身将个阔脸向下,望着申无言道:“起的还挺早!跟我来吧,别叫夫人等急了。”不待申无言回话,抬着裹在身上的水蓝襦裙上阶就走。 “姑娘稍待!我这就来!”申无言回舱将枕下杀器又细细包好,紧紧的缚在身后,紧随胖丫而去。 “这一大早儿的就把先生请来,实出无奈,还望先生见谅!”大舱前厅之中,云鬓乌髻的美妇身着花锦纹缂丝窄袖袍衫,足蹬一双小牛皮云头靴,一副远行衣装打扮。她身后立着一胖一瘦两个身着青布衣衫的仆人,俱是四五十岁年纪。二人精光四射的两双眼睛紧紧盯住了申无言背后的包裹。 申无言抬眼一看,便知二人乃是内家高手修为精深,心中自然加了小心。他向曾红药抱拳一拱,道:“圣姑相唤定有要事,无言敢不从命,烦请示下。” 曾红药掩嘴一笑,道:“昨儿个就跟先生说过,我可不待见你这酸文假醋的,坐下说话吧。”说着,伸手一指身旁鸡翅木的鼓凳叫申无言坐。就势倚着圆桌回头对胖瘦二人道:“给先生看茶。”二人对妇人抬手一揖,齐声道:“遵命!”一前一后的出了前厅。申无言只用眼角余光观察二仆形态。见那胖子脚下轻盈飘忽,显是轻身功夫了得。那瘦子步履沉稳,露在袖外的指掌宽大,布满老茧,显是拳脚功夫深厚。 待二人走后申无言便也不在客气,款款地坐在妇人对面道:“请圣姑明示。” 曾红药端起面前天青色莲纹细瓷盖碗,浅浅地抿了一口,神色悠闲地道:“先生可是出身北地契苾一族么?” 申无言心中一震,暗道:他如何得知?药山地处西山道,那里历来各族混居,保不齐她也出身北地?可观她样貌却又不像。转念一想,又道:她昨日与我疗伤,定是见了我胸前刺青才有此问。可她又如何知我是契苾一族?正思忖如何回她是好,胖瘦二仆却端着茶点奉了上来。大碟中码了三个‘牛角包’,两个小碟中一个叠着四块酥饼,另一个排了两层菱形枣泥发糕。还有一盏‘鉴山云雾茶’。 申无言一日一夜水米未进,早就饿了。见如此美味也不做假,风卷残云般的装进肚里,施施然端起白釉山水盖碗细品慢咂起来。 待二仆收拾了桌面,退出前厅。曾红药才又道:“不瞒先生,奴家夫君亦是北地之人。昨日与先生疗伤,见先生胸前狼牙狰狞,鬃发翕张,才知先生出身北地契苾一族。” “哦?原来如此!”申无言心中释然,扭头相询道:“不知是哪位英雄有此洪福能娶圣姑为妻?” 曾红药玉面一红,螓首微垂含羞道:“他乃赤狄族狼主海山,奴家也只是他第五名小妾,可不是什么正妻。因与他分隔有年,所以我母女欲北上寻夫。不想昨日暴雨,这祖龙江江水上涨,无法逆水而行。欲弃舟登岸,知先生为仇家所迫,又与我夫君同是北地族人,故斗胆相邀。请先生与我等一同北上,回归苍穹草海收拾旧族共御碧蟾。” 申无言沉吟良久,方才起身向曾红药拜道:“圣姑重生之恩,申某无以为报,再生之躯今后便为夫人驱策。” 第三折 千年遗梦显 真龙断爪鳞 “传说千年之前,东洲鳞族一脉皆会变化,有通神之能。鳞族之首应烛统领幽穷渊十万幽冥军横扫天下,一统东洲开创了‘玉螭朝’数百年基业。 应烛立朝,许凡人与鳞族通婚,但神力渐失。百年后应烛于龙庭山飞升,重回幽穷九渊。其子玄鳞直到龙身寿限将尽之时,才明白其父应烛再不会带任何人重回幽穷九渊。于是他创制了一门奇术,能使自己肉身死而魂魄不灭,往复寄生。如此过了三百余年,玄鳞终于等到天佛降世。 天佛初临东洲,玄鳞前往拜谒,请求回复龙身之法。天佛起出玄鳞三百年前抛弃的真龙残躯,那躯壳却已老旧残破,不堪使用。玄鳞便夺了其二十二世孙少腾的躯体,重去见天佛。天佛以少腾身躯龙血稀少,无法使苍龙之血回复大地拒绝了玄鳞。玄鳞并不死心,更以万千子民永世事佛为由,要天佛立誓为其创制化龙飞升之法。天佛慨然允诺,并以自制刀器佩刀破指存血,以为立誓之证!后人传说那饮过佛血的刀器,便脱胎换骨,世间再无任何兵器能与之相抗!不论谁持了那刀,自会武功暴涨成为一等一的不世高手。 “你这故事讲的如此动听,可也是水中捞月望空画饼,那佛已坐化了千百年,叫我等去何处寻那刀器?就是存留在世间只怕也锈成铁块了吧!”萨骨突端着酒盏说出了众人心声。 “该不是说,你得了这把刀器吧?”众家狼主你一言我一语的纷纷发问。 申无言呵呵一笑,不紧不慢地道:“青穹护佑!天命注定!小可于数月前探得此刀下落,冒着九死之险才盗了出来。无言幼年时曾受结头可汗大恩,无以为报!今已将此刀奉于大汗帐下,以报当年之恩!”说完,向乌维躬身深施一礼,起身又向乌维道:“我族世受碧蟾欺凌,现今它诸藩割据朝政腐朽,大汗宝有‘饮血’,各部狼主马肥兵盛,正是我族雪耻复仇良机!北关乌合之众,武登庸一介匹夫,焉能阻我铁骑虎狼!” “什么刀器也吹的忒玄乎,拿出来让我等也开开眼,见识见识能令武登庸都胆寒的神兵。”萨骨突满不在乎的起身叫喊。 乌维被申无言一席话说的有些飘飘然,见众人情绪高涨,暗忖:不让他们见识见识那宝刀的厉害,他们是不肯出兵的。此时正好借机与那刀器扬名,也好立我威风。想至此,双掌一拍,道声:“好!将我的宝刀请出来。” 须臾,就见帷幕后走出位肌肤赛雪不着寸缕的处蜜族美女,圆实挺拔犹如细瓷大碗的沃乳及润嫩丰腴的腿间仅以薄纱相遮,堪堪护住胸前两点嫣红肉豆和胯下乌蓬毛发,蛇腰款款肉波流动,引得满厅狼眼烁烁,口涎长流。 厅上众人目光全被引在那美女的胸前胯下,只有老壶禄双眼迷离盯住了她手中红漆托盘。美女将红漆托盘高举过顶恭谨地跪在乌维身侧,乌维先是用眼上上下下的将身侧美女看了够,眼中寒意渐重,‘呼’的掀起覆盘的红锦,一把拿住黑皴皴的杀器擎在手中,眸子里杀意凝结一一扫过阶下众家狼主,扬声喝道:“今日祭刀,明朝马踏射平!” 红光崩现血染乌鞘,身侧女子叫都未及叫一声已被刀气剖作两片,丈外远的撑顶石柱竟被生生劈开一片,人高的半圆形石柱轰然倒地,石屑纷飞烟尘四起,惊的一众歌姬舞女狼主卫兵呼喊走避乱作一团。 血雾朦朦好似冤魂出柙,腐气缭绕更甚厉鬼巡山。 乌维手擎‘饮血’刀,仰首厉笑:“好杀器!好杀器!”声震屋瓦。烟尘红雾之中,一道人影如鹰隼展翼直扑乌维。 申无言起初并无警觉,及待众人眼光都在那处蜜美女身上巡弋时,猛地发现厅前一人双眼迷离,身形熟稔好似在何处见过。正遍寻枯肠翻转检索时,脑中忽的灵光闪现,心中暗叫:不好!原来是他! 烟雾中那人影早已算准方位以指代剑,先以三道剑气封住乌维左右后退之路,又以两道剑罡直攻申无言‘天枢’‘云门’二穴。申无言若要封挡反击已然不及,仓促间只得硬生生原地侧身,躲过两道剑气锥穴之灾,探手横掠抢过乌维手中‘饮血’。 那人一击落空,身后海山两道‘离火青符掌’刚猛掌力犹如海潮般涌至。那人不敢托大,空中借力,拧腰折背让过身后掌风,指劲连出,横削竖点与身后海山斗在一起。 顷刻间二人已斗至院中,又自院中斗至屋顶。 静夜之中,整座幽陵都号角齐鸣人喊马嘶,捉拿刺客之声此起彼伏好似地覆天翻一般。 屋顶上,十数道身影挥舞着各式兵器围住一人,纵跳腾挪呼喝不止,却没一人敢欺近那人身前,都是离的远远的生怕指劲罡气伤到自己。 “应无用!今日便教你与我屈死的妹子偿命!”申无言高声呼喝,叫破了那人身份却擎紧了‘饮血’远远的躲在圈外。 “呸!亏你还敢称她做妹子,你这禽兽不如满脑仇恨,无情绝义的东西!自你怂恿雪儿盗我圣物起,你我便已恩断义绝。他一边说话,一边以漫天的‘通天剑劲’扫向周遭众人。 血雾蓬起,惨呼不断。屋顶已有数人中了剑气自空摔落,跌在围满院落的卫士头顶,砸的数十人‘呜哇’乱叫。 “夏侯道、岑乌飞、权东昌、白骨夫人你们各据东西南北四方,莫叫他逃了。李玄衣!速去……这厮手头太过厉害!”海山一边远远的挥掌腾挪与应无用缠斗,一边吩咐手下各路高手堵截应无用的退路。 起初应无用并不把这帮人放在眼里,等到交手数合之后,才发现唤做海山的与一众手下并不好惹。那海山掌力刚猛雄浑;叫做夏侯道的掌刀犀利,专拣自己护不住的后背空隙处出手;岑乌飞与权东昌倒也平常,自己一对二,五十招内就能解决,可如今是一对六就占不到任何便宜了;最棘手的是身侧手持搜魂鞭索的美妇,那索软软飘飘一味的进攻自己的下盘,自己的指劲剑罡无法将其斩断,剑罡一过那索就又缠了上来。 那边海山见自己这边以六敌一也就斗个平手,心中焦急,暗道:好厉害的手段,东海道除了武登庸还有如此厉害的角色,今日定要除了他! 申无言被应无用一通喝骂,心中如万蚁钻心哀痛不已。脑海中尽是妹子的身影,数日前妹子还活的好好的,现今却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期。 众人各怀心事,手中却都不曾慢了半分,只见指劲纵横掌风猎猎,鞭影飘飘剑光霍霍,一时分不出高低胜负。 海山于百忙中见申无言站在圈外愣怔出神,掌中催动十分内力轰然推向应无用,自己则抽身掠至申无言左近,低声对他一番耳语。 申无言被海山低声一叫,立即回过神来,耳中听他一番低语心领神会。瞅个空隙抬手一式‘望风希指’,劲风破空直奔应无用胸口‘膻中穴’而去。 应无用刚刚躲过夏侯道‘色寒’剑风,退步回身欲要使出‘不堪闻剑’,招呼身后的白骨夫人,一道劲风已穿至胸前。 间不容发之际,应无用双眸内射出两道凛凛杀意,直穿申无言脑颅。 “这是他‘奇宫’的‘夺舍龙息术’!大家莫要看他眼睛,小心被摄去心神。”申无言先自胆寒,侧身避让,指劲反而射向应无用身后的白骨夫人。一声喝叫,吓得众人心头慌乱,都不敢与应无用对视。 此时东方渐白,一轮初日渐次升腾光芒辉耀。山顶兀岩之上的苍狼回眸凝望,迎着日光飞快而去。 应无用向申无言凝眸望去,正好申无言也怯怯地望向应无用,二人四目交接只是一触。申无言迎着日光见应无用背对初日浑身犹如镀了层金,天神临世一般,摄神穿颅的寒芒已然透脑而过。 “哎呀!”申无言大叫一声,转身便跑。 人高的草茎成排成片的倒下,在无际的草海间迅速留下一条龙行蛇走的蜿蜒甬道。应无用只盯住前方忽隐忽现的飞蹿人影,足不点地的踏草追行,全不顾身后海山、夏侯道等人追踪而至。 时间一久,各人的修为就分出了高下。在这莽莽草海间追行奔跑,全靠的是自身的内力修为。内息深厚悠长地是越跑内息越旺盛,脚力就越长。反之,内息薄弱则越追拉的越远。 半柱香的时光,应无用已追至草海尽头。前方山峦起伏丘壑纵横,远处锥形山顶烟气蒸腾接云蔽日,犹如莽龙扭身翻滚无常,正是一座火山。 申无言此时已到强弩之末,被应无用越追越近,内力堪堪就要枯竭,远远的望见那火山,不由得心中一喜。惊鸿一瞥间,听身后应无用喝道:“申无言!你就是上天入地,我今日也要拿你回龙庭山给死去的雪儿一个交代!”声震耳鼓,已欺近申无言身后三丈之内。 申无言不敢怠慢脚下生风,把‘云海苍茫诀’运至极处,向那山脚密林处冲去。 此处山脉,乃北地‘砥柱山’东向之余脉。因气候使然,这一段山脉草木繁盛沟壑交错是各类鸟兽生息繁衍之地。 应无用追着申无言进了密林之后,就再不见申无言的身影,连身后海山等人也不见了踪迹。 应无用心中狐疑又往前追了一段,见脚下地势崎岖碎石遍布,身边林木参天山鸟啾鸣,日光掩映下林间雾气袅袅亦真似幻,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转身向原路折返,换了三四次方位,却再也寻不到进来时的路径了。 应无用知道这是被申无言诱进了对方的迷阵,心中倒不慌乱。瞅见五尺外一株巨松下埋着块尺来高的青灰色大石,将身一纵盘膝坐在那石上,手掐法诀运起‘龙息术’。以一丝内息守住空明,微合二目,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冥想,进入物我两忘之境。身遭雾气愈来愈浓,弥漫缭绕间竟渐渐把整座林子都遮了起来。 良久,应无用猛的睁开双眼,二目如电望向林间雾深之处。口内一声龙吟,指间剑气将林中浓雾生生两分,一团黑影自树冠间飞掠而逃。 “哪里走?”应无用暴喝一声,纵身追去。 山谷幽深,沟壑纵横。应无用追至路穷处,前方那人‘倏’地消失在一丛荆棘之后。 应无用赶至近前分开荆棘,见一条仅容一人侧身而入的山隙延展曲折,尽头处似有光亮投入。不待细想,应无用便跟了进去。 出了山隙,一座平滑如镜的大湖赫然映入应无用眼帘,四围群峰环绕山石嶙峋,光秃秃的竟无一根草木。那湖水粘稠滑腻在应无用脚下鼓涌荡漾,散发出阵阵泥腥之气。应无用左右察看,见两侧山体与湖面相接,只脚下一块兀石可以落足,再无别路可走。 眼前异境让应无用心生警惕,他加着小心自身后石隙壁沿上掰了块拳头大的石头掷向湖心。那石块流星似的却不闻声响,慢慢被湖水吞噬不见。 “这难道是……?” 传说:‘幽穷九渊’位于天地间至阴极暗之地,广袤飘渺深有万仞,于东西南北四方各有一出口。此处正是其一,名曰:“湫渊海”!脑海中的记忆之格像抽屉一样打开又关上,应无用一层层的抽拉检视,终于在三层五格中找到只言片语:(湫渊海:位于北地洪荒莽山中,乃九渊入口之一。其海方圆数里,停不流,冬夏不增减,不生草木。产蛙一种,雌多雄少,名‘湫渊金蟾’剧毒,其蛙:初碧色,一旬褪衣为赫黄,再一旬褪衣如玉卵,再一旬雄蛙褪衣为金色,体毒最盛与雌交。后,复归玉色,其涎可解蛙毒。褪衣可入药。) “这就是通往我祖龙之地的入口?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龙?”别看应无用身居‘奇宫’宫主之位,身负几百年历代宫主的智识,又是鳞族血裔,可他从没信过这世上有龙。宫中历代髦老传说、各类典籍记录,他只当是后人余脉对祖先的美化,传说永远只是传说。 就在应无用冥想惊诧间,那湖心缓缓冒出一人。浑身上下被湖水包裹看不清衣饰容貌。片刻,湖水淋漓滑落现出那人本尊:乌髻高挽,玉颈修长;长袖飘飘,现出纤指皓腕;腰下霓裳飞舞,露出修长玉腿;最惹人处,是一双圆润白净的脚上,红艳艳涂着十点豆蔻。如此尤物脸上却戴着张红漆鬼面,瞳孔黑沉獠牙外露,令人观之欲呕。 “什么人竟敢擅闯我‘湫渊’禁地?” 此话一出,应无用竟觉得湖心说话之人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妪,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兴奋与紧张,些略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惶恐。“真的是‘湫渊海”!我竟然找到了通往‘九渊’之地的入口!应无用心中兴奋,忙回道:“‘指剑奇宫’应无用追捕恶人,误入宝地,还请前辈见谅!” “什么恶人?我怎么没看到?我‘湫渊海’数百年来还没有生人踏入过,你擅闯我禁地,还用谎言搪塞,实在可恼!”那女子一言未了,轻飘飘向应无用拍出一掌。 这一掌看似绵软,实则威力无穷,内含数道阴柔气劲,只要沾上便有筋断骨折之危。应无用闪身避过掌风,叫道:“且慢动手,听我解释!” “凡擅闯我禁地者格杀勿论!”那女子足踏湖面,轻飘飘的掠至应无用近前。掌风呼啸,不给应无用半分说话的余地。 应无用无奈,只得立在兀石之上以‘通天剑指’与之相抗。 那女子无心与应无用纠缠,瞅个空隙,双手指天画地的掐个法诀,沉声喝道:“火麟阵!” 湖水鼓涌,人影纵横。 刹那间,自湖内腾起与那女子一样装扮的十数道人影,个个手持弹弓,将应无用围住。 “今日让你尝尝‘祝融火麟弹’的厉害!”女子把手一招,弓弦阵阵,十数道燃火弹丸射向应无用。 应无用不知这‘祝融火麟弹’是何物,不敢硬接。变指换掌,以凌厉掌风将射向自己的弹丸拍落。 那‘火麟弹’落在湖面便接二连三的自行爆裂,腾起股股炙人火焰。不待应无用喘息,第二轮又至。这一次,湖面众人每一射,或二三丸,或六七丸不等,好似弹雨般射向应无用。 前不能进,后不能退。应无用别无选择的腾身而起,集毕生功力于一击,两掌气劲罩住湖面众人,轰然挥出。 不论你飞的多高,总有跌回地面的时候。不过,应无用跌回的是通向‘幽穷九渊’的‘湫渊海’……。 寒风凛冽,雪花如席。 位于‘婴元大山’山口绝顶处的‘高阙塞’城楼垛口下,年轻的耿姓戍卒怀抱铁枪背靠冰冷坚硬的城砖,不住口的向旁边的戍卒抱怨:“他娘的!谁家养了怪胎,鬼天气!才几月就刮这么大的风,还下雪。在我们老家东海,那可是一年四季也见不到几片雪花的好地方,更别说刮这白毛风了。”说完,又窝着脖子裹了裹身上不算厚的夹衣,往旁边年长戍卒身上蹭着,希望挤在一起能暖和点。 “我的爷娘老子都是当兵的,我出生也是在这兵营里,命里注定就是个兵痞。可你不一样,你那东海四季如春人杰地灵的,干嘛出来从军啊,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忍饥挨冻。”身边年长戍卒也往耿姓戍卒身上挤着。 “有吃有喝谁愿意出来从军,还不是那年‘祖龙江’发大水,田里、家里什么都给冲走了,官府、地主又催逼租税,没活路只好投军。”耿姓戍卒悠悠地抬起眼,望着阴暗的天际,任由成片成片的雪花落在他满是失望与无奈的脸上。 “当兵吃粮就是混个顿顿饱饭,可谁知道下一顿能不能吃上。听伍长说:昨日‘急递铺’的探子传回消息,这几日山那边兵马调动的频繁。说不定,哪天两边就打起来了,刀枪无眼!能活着吃下一顿饭,是我们这些当兵的最祈盼的事情!”身边年长戍卒一副万般由命的神情。 “真的要打?”耿姓戍卒自从投军以来还没打过一仗呢,他不由得心中发慌,满脸疑问的看着身边年长戍卒。 “谁知道呢,那边的人快的跟幽灵鬼魅似的,说不定现在距离我们不到十里了。”身边年长戍卒有心想吓唬吓唬耿姓戍卒。 耿姓戍卒下意识的起身向垛口外望了一眼,结果他就木雕泥塑般被冰封在那里……大雪茫茫间,黑色金狼头大纛迎风飘舞,潮水般的马蹄踏起万股雪尘席卷而至……。 巨大的山洞内火光熊熊,炙热翻滚的地底熔岩冒着丝丝硝烟腾起阵阵灼人雾气流过洞底。半空中一块方圆数丈的突石横生出岩壁。突石之上,十数个鬼面彩衣之人披发跣足和拍而歌。 皮鼓‘蓬蓬’摄人心魄,摇铃‘叮铃’惑人神识!头覆红漆獠牙鬼面,身披猩红斗篷露着两条白森森的手臂,左手执玲,右手握香的‘湫渊鬼姥’在一番舞蹈之后向着地底岩浆俯身而拜,口中念念有词。 俄顷,鬼姥起身喝道:“拿上来!” 十数个彩衣鬼面之人连声呼喝,身缚铁索的应无用被推搡至突石之上。应无用打量四周,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张张观之欲呕的鬼面,脑海中浑浑噩噩,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记得,自己全力一击后坠入‘湫渊海’,陷进一片黑暗之中。 ‘鬼姥’行至应无用身前,伸出白玉般的手掌在应无用的肩头手臂上来回揉捏抚摩,道:“这就是身负‘奇宫’四百年智识的好皮囊?就是不知那预言应不应验!”声音干涩抖颤,竟是说不出的欣喜、高兴。 应无用被她揉捏抚摸,心生厌恶,把身子往旁边一闪,道:“今日为你所擒是应某技不如人,怎么个死法赶紧画个道儿来。皱一皱眉头便不是汉子!”语声铿锵,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好硬气!不愧为‘奇宫’之主!”‘鬼姥’赞了应无用一句,回身对身边的人道:“请圣器!” 一人手捧漆盒,赶忙行至‘鬼姥’身前双膝跪倒,将漆盒高举过顶。盒中赫然摆着黑皴皴的‘饮血’。 ‘鬼姥’万分小心的捧起‘饮血’,不疾不徐地走到应无用面前,玉腕微晃手中已多了柄三寸长短的精钢薄刃。 应无用把眼一闭,引颈待死。 谁知薄刃过处,应无用就觉腕间吃痛,体内鲜血飞窜而出。睁眼看时,就见鲜血淋漓滴落在黑皴皴的‘饮血’鞘身之上。 那鞘身竟似会吸血一样,数滴浓稠红艳的血滴霎时消失不见。片刻之后,黑皴皴的鞘身竟尔由暗转明由黑变红,继而红光大盛,鞘身上现出一道张牙舞爪吞珠踏空的金光龙形纹样。 “怎么会这样?”应无用怔立当场,惊讶无比。 洞内众人却欢呼雀跃,齐刷刷跪地呼喊:“圣主千秋,真龙降世。‘饮血’兆显,龙归九渊。” ‘鬼姥’更是兴奋的微微颤抖,看了眼愣怔无措的应无用,难掩兴奋之情,道:“小子!你这付皮囊乃是千百年来最适合‘圣主’转生之体。只待‘圣主’显现,你便会以真龙之躯重归‘幽穷九渊’!” “什么真龙转世……?‘幽穷九渊’?你难道是说……?”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虽然应无用心底已经有了些许预感,可他还是不敢相信在东海流传了千百年得预言竟是真事。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话今天竟应在了你身上了,哈哈哈!”‘鬼姥’仰首狂笑,半晌方息。 “无知小子,徒负‘奇宫’四百年智识,竟连真龙出世的预言也不相信。‘圣主’龙皇的事迹都被你们这些后辈子孙篡改的不成样子了,今日就给你讲讲真正的始末缘由……!” “龙先天具有夺人之威,包括人在內的天地万物一看到真龙,便會吓得两腿发软,不由自主跪地俯首,完全慑於真龙之威,心神恍惚,无法反抗,可是龙也有寿尽之时。千百年前,龙皇玄鳞为了重返‘幽穷九渊’,创制了身死而魂魄不灭的‘夺舍龙息术’。他一代代的夺舍子孙身体,终于等到可以让他化龙飞升的佛世尊降临东海。 可是,由于一代代的子孙与凡人通婚,致使体内龙血稀薄,不能直接吞珠化骊。于是,玄鳞就与佛世尊立誓,请求佛世尊与他创制一项可以吞珠化骊的法门,他叫万千子民都信奉佛法,千秋万代,绝不离弃。而佛,则立誓为其创制心法。 若要立誓,便要有见证!佛世尊用自制的五柄刀器之一割破手指,留下一滴‘佛血’交予弟子为证。那柄刀器则交予玄鳞为证。玄鳞得了刀器,却不能拔刀出鞘。 佛道:我以人性‘贪、嗔、痴、慢、疑’的人心恶念制了这五柄刀器,好教弟子信众引以为戒。他日你寻得龙血浓厚之人,便可将血滴于刀鞘。若鞘身龙纹闪现,那人便是你吞珠化骊的鼎炉。我再将这滴佛血滴于鞘身,使此刀出鞘,我便践行誓言教你苍龙之血重回大地。 于是,玄鳞返回皇宫静静地等待了数十年,直到佛陀灭度,也未听到丝毫天佛创制出化龙心法的消息,而他也未找到龙血浓厚的上好鼎炉。 他一代一代地夺取子孙躯体,探查结血化龙之法,始终无法如愿。于是大肆的开始报复佛陀的弟子信众,大部分的僧侣信众都被玄鳞捉去严刑拷问,一小部分的僧众却起出了天佛创制的刀器抵抗玄鳞。 世间除了佛还有谁是玄鳞的对手,佛血、刀器先后都落入玄鳞之手,可他最想得到的心法却渺无踪影。 再后来,亶父人统治了天下。玄鳞为了继续方便找寻心法,就又寄魂与亶父人的身体。随着东海人族与神鸟族的兴起,寄魂与亶父人身体的玄鳞,被赶到了这极北之地。由于玄鳞创制的寄魂术违反天地间的自然生灭,所以他寄魂于亶父人的身体具有先天的缺陷。只能深藏于地底幽暗无光之处,若要见得一丝阳光,肉身便会化作焦炭。” 所有关于龙皇玄鳞的认知,几百年的智识屉格里的景象与‘鬼姥’方才之言,竟有如此大的不同,令应无用惊骇万分。 “我明白了,你们设计诱我来此,就是要我做龙皇转世的鼎炉?” “也不是完全设计!本来‘圣主’已安排‘潜龙使’回归东海暗中行事了。不曾想,那申无言盗了‘圣主’神器来,更不曾想到你能追他到此,所以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鬼姥’得意洋洋的说道。 “那你就没想过我愿意么?”应无用一语未了,眼中精光暴射,直刺‘鬼姥’黑沉沉的鬼面孔洞。 随着“啊!”的一声,应无用身上铁索寸断,探手夺过‘鬼姥’捧着的‘饮血’。 “这就是可以寄魂人体的‘夺舍龙息’么?”‘湫渊鬼姥’就觉脑中神识一片空白,电光石火间手中‘饮血’已然易主。 应无用脚踏突石边沿,撇了眼脚下奔涌翻腾的炙热岩浆,手握‘饮血’临于岩流上空,眼望满洞失神惊愕之人,心中盘算:至此绝境概无生还之理,这妖器若给他们得了去,必将为祸苍生。也罢!男儿生于天地之间,能为苍生百姓做件事,也不枉此生!想至此,应无用沉声喝道:“佛制妖器,为祸苍生。妖孽鬼魅,妄想复生。今日就让尔等永绝痴念!”说罢,五指一松,黑皴皴的‘饮血’落入滚滚洪流。 “我这付身躯不是上好的鼎炉么?好!这便交与尔等!”“哈哈”大笑声中语声越说越低,竟至不闻,一条铮铮铁汉生生自绝了筋脉…… 花房之中,申无言默默地看着瘫坐在暗影里的应无用,心内泛起阵阵酸楚,低声道:“一切皆是谏纸之过!此番去,若能得报父族深仇,定当重回‘渊海’以死相谢!” 应无用不恼不怒的略颔了颔首,慢慢抬起手臂,向萧谏纸招了招,意思叫他走近说话。 萧谏纸不疑有他,走近应无用身前,弯腰探首将身子靠了过去。眼前只一花,胸口便中了应无用软绵无力的一掌。 “这是我代雪儿还你的!日后休提是我‘奇宫’门下,免得师兄弟们找你算账!去吧,好自为之!”说完,将头别过一边,不再看他。 萧谏纸脸上忽白忽红的难堪至极,也不知再该说些什么好,只能讪讪的笑一笑,回身去了。 应无用缓缓转头,看着萧索落寞的远去身影,一滴清泪不经意的滑落腮边。 多年以后,萧谏纸于军旅之中落下个腿疾,后来更是弄的要以轮椅代步。 后记: 花房里除了种些鲜花以外,种的最多的是草药。与其说这是花房,还不如说是药房。 应无用就瘫坐在花房暗影里的椅子里,每天都会有人来照料他的生活起居,闲暇时他就望着那些花花草草的发呆。只有那曾姓美妇来给他诊治时,会跟他说上几句话,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娘!我怕!”头上梳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瞪着双乌黑闪亮的大眼睛,怯怯地直往美妇身后躲。 “嫣儿不怕!伯伯的头发胡须长了,没修剪呢。”美妇抱起娇儿,冲着应无用嫣然一笑,道:“这几日我日夜研究‘宫主’的病情,未能及时过来照料你,也怪下人们手懒,慢待‘宫主’了。” “不妨事,没吓到孩子就好。”应无用抬起苍白修长的手臂,向小女孩招招手,笑道:“我的样子很吓人么?小嫣儿儿要是不喜欢,那伯伯明天变个样子给你看好不好?” 小女孩胆怯的抱着母亲的脖颈,将头别在一边,不敢和他说话。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小女孩也慢慢长大了。 “药罐子伯伯!我今天都认了好几个字了,娘还夸我呢。我写给你看好不好?”五六岁的嫣儿一手拿纸,一手握笔,一路跑着冲进花房,兴奋的趴到应无用的腿间,边喊边笑。笔端墨汁淋漓,抹了应无用一身。 “好孩子!都会写什么了?”应无用慈祥的抬起手臂,没有一丝血色的苍白手掌,抚上女孩的头顶。 “我会写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女孩咧嘴一笑,露出白瓷也似的一排小牙,挣脱应无用的大手,把纸铺到地上,就要挥毫。 “死妮子!叫你不要跑,偏不听。快出去!娘要给伯伯看病了!”风姿绰约的美妇携着满身香风飘进室内。 “不!”女孩一脸倔强的扔了纸笔,站起身用白嫩圆润的小手抓住应无用手腕,扑闪着一双大眼,看着美妇道:“娘给伯伯看了好多年都没看好,还是我给伯伯看吧!” “你会看吗?”应无用爱怜的望着女孩道。 “会!”女孩学着美妇平时的样子,假模假样的号起了脉,俨然一副医生模样,惹的美妇与应无用不禁哈哈大笑。 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棂,柔柔的洒在郁郁葱葱的花叶草药上,像是镀了一层银光,耀的暗处的应无用眼角发酸。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龙庭山,伴着雪儿,二人坐在飞虹顶上仰首苍穹,细数漫天星斗的夜晚。斯人已逝,音容笑貌宛如昨日;贤妻温婉,浅笑低颦声犹在耳。 匆匆十数年,我这生不如死的瘫子须发近白,苟活在人世有何用处?真是人如其名,无用了……。 “呔!”的一声娇诧,花叶暗影里蹦出了出落成大姑娘的嫣儿,本想吓唬他一下,可他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药罐伯伯!药罐伯伯!”圆润白嫩的绵软手掌在应无用眼前晃来晃去。 “别晃了,看得见,我又不瞎!”应无用回头看着如花似玉的小美人,一脸的怜爱。 “不好玩!每次都吓不到你!”嫣儿撅起丰润美艳的小嘴儿,满脸的不高兴。 应无用捻髯一笑,伸手在女孩肥嘟嘟的小脸上扭了一记,道:“这世上能吓到我的人,还真没几个。从你一出屋,我就听出来是你,深更半夜的跑出来干什么?小心你娘知道了,打你屁股!” “哼!我才不怕呢!大不了,我搬到这儿和你一起住。”此时,女孩显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本性。 “胡说!”应无用低声喝止道:“让你娘听见,非得把你关起来,看你还胡说乱跑!” “人家深更半夜的跑来,还不是要看看早起给你服的药有没有效应。你反倒训斥人家,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被女孩一顿抢白,倒把应无用弄了个老脸微红不好意思,赶忙陪不是:“都是我这个老药罐子的错,惹恼了嫣儿小姐,罚他下辈子做个药碾子,天天给嫣儿小姐踩在脚下碾药。”几句话逗的女孩儿转嗔为喜,‘扑哧’一声笑了。 秋去冬尽,转眼又是一年。 “这些天那小妮子倒少来了,想是喜期将至,要忙些女孩家的私事!”应无用坐在轮椅里,手中抹布轻拭着一片片药叶,脑海中却全是嫣儿的身影。他不时的向门口张望一下,期待女孩能突然现身,陪着他再说说话。 院落中人声嘈杂,脚步繁忙,哪还有人能顾得上他这个瘫子。 “咿呀!”一声,门扉轻启。曼妙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踱进房中,双手轻举将一碗不温不凉的汤药端至应无用面前,女孩语带命令的道:“把它喝了!” 应无用略感诧异,接碗时稍显迟疑,就听女孩又道:“喝了我在与你说话。” 十数年间,奇苦无比的汤药应无用喝了何止千碗。而这一碗却有些不同,入口酸涩还略带些咸苦。 “明天我就要出嫁了!”女孩淡淡的一句话,好似霹雳一样震的应无用手中药碗‘当啷!’掉在地上。 “该来的总要来,我该祝福你才是!”应无用也不抬头,只是一味的要去够那药碗。手指离碗沿只差半寸,可不论如何使劲前努也是够不到。 女孩弯腰去拾那碗,把碗递在应无用手中却不撒手,眼中珠泪‘扑簌簌’地滴在二人的手上、碗上、地上,滴在应无用的心里也滴在女孩的心里。 应无用强忍泪花,嘶声道:“好嫣儿!你的心我明白,可我是个无用的东西,只能…只能祝福你!” “不!你不明白!”女孩倾身扑倒在应无用的怀里,呜咽着道:“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打心里觉得你好可怜,只能坐在椅子里,动也不能动。后来懂事了,每天听你给我讲故事,讲你如何纵横江湖笑傲武林,我就开始崇拜你,敬仰你。不是我喜欢这些药草,是我暗暗发誓一定要治好你,让你能自己走着去外面晒太阳,吹吹风,呼吸新鲜的空气。再大些,我明白了事理,觉得你做的事,你的选择,比起那些个你杀我抢争名夺利为害天下百姓的人都有担当有胆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配的上称呼你一句‘大英雄’!” 女孩双手捧住应无用苍白而不失俊逸的脸庞,仰起泪眼婆娑的螓首,黑漆双眸深情的盯住应无用一双细目,一字一泪的道:“我爱上了你!打心底里爱你、敬你、怜你,只有你这样的人才配嫣儿以心相许!可我毕竟是父母的女儿,他们要我嫁给谁,我做不了主。但我的身子,却由我做主!”说到这,女孩忽的立起身,缓慢的去解身上的衣服。 应无用大惊失色,颤声道:“你…你…你干什么?”伸手欲要相拦。 女孩纤指微动,便点了应无用双臂穴道。应无用只能大张着嘴,眼瞅着女孩轻解罗衣,现出白玉无瑕的曼妙身材。 “我决定的事,谁也无法改变!”女孩火热赤裸的身躯慢慢偎进应无用的怀里,丰润的樱唇贴在耳边呓语道:“知道刚才给你喝的是什么吗?是人家亲手配制的‘金蟾育息散’,好难配哦!只得了二钱,你碗里一钱,我碗里一钱。人家要给你怀个宝宝,让你的龙血鳞裔永世相传……!” 此后,应无用再没见过嫣儿,只从一包包药的纸笺上看到她写的一个‘照’字。听下人们私下议论,嫣儿小姐回娘家待产,却生了个死胎。过了不几天,从‘高阙塞’之战俘虏来会打铁的耿姓铁匠趁夜盗了三匹好马逃回了东海王化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