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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作品] 谏纸应无用 饮血啸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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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发表于 2012-3-29 23:04:4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後由 乱田舞 於 2012-3-30 00:00 編輯

第一折 塞上秋夜景 梦中血泪仇
  
  夜凉如水,明月高悬。
  山顶兀岩之上,苍凉寂寞的一道狼影踞石仰首,望月而嚎。“呜---呜---”的嚎叫刺穿长空,声闻四野。
  幽陵都宽阔奢靡的王庭内却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淫靡放浪的男女肆笑夹杂着忽高忽低的鼓乐之音,飘向城中各个角落,搅的那些个男人、女人们睡了的又起来,不睡的又躺下,抻着脖儿、支着耳听着那挠人心肺的咝吟喊叫。就连厩圈里的牛马、骆驼也喷鼻撂蹶的不安分,更别说守夜的狗儿们此起彼伏的吠叫撕咬。
  在这如水的夜里,奔淌的血液,躁动的情绪,积聚着、酝酿着,宣示着一场撼天动地的风暴即将来临。
  乌维可汗刚刚征服了莫赫利与吐卢二族,俘获了上万的人口、牛马、金银。从凯旋之日便没日没夜的纵酒放歌,沉醉在那些俘获来的艳姬美妇之间。
  “壶禄!你怎么不喝了?”乌维推开怀里的两名赤裸艳姬,瞪着双金鱼眼阴鸷地用手点指宴席左侧的壶禄,调笑道:“人老了,喝酒也耍滑头么,这可不像你!每次就喝那么一点,女人都比你痛快!”座下的大小狼主们闻听‘哄’的一声笑的很是放肆。
  “女人?我看是老的没法在再女人身上驰骋,所以喝酒也没心情了!哈哈哈。。。。!沙陀族狼主萨骨突猛灌一口酒搂着偎在怀里的美艳裸女和左右的狼主们一起嘲笑壶禄。
  老壶禄被众人笑的有些尴尬不禁着恼,推开身边的赤裸美妇端起嵌花金盏,抖着山羊胡,踉跄着身子地从榻上站起,冲着萨骨突反唇相讥道:“草原上谁不知道我们英雄的萨骨突啊!他是真正的勇士,最会在处蜜族女人肚皮上驰骋的勇士!哈哈哈。。。”
  前几日,萨骨突强行占有一个处蜜族处女被咬去半边耳朵,现在还包着厚厚的耳包,成了人们私下的笑谈。老壶禄拿这事儿讥讽萨骨突正当其时。
  萨骨突闻听恼羞成怒,起身叫道:“遨游青穹的雄鹰,驰骋草原的骏马,是我们乌维大可汗帐下赤狄族狼主海山。我萨骨突不敢自称勇士,可还不把你这老髭狗放在眼里。有本事与我走一跤,谁要是输了,就把土护真河边上六百里的草场让出来。”萨骨突欺壶禄老迈,借机羞辱,把他的草场夺过来。
  “土护真河两边最肥美的草场,分属沙陀族与茹族。两族历年来都因越界放牧滋生事端,伤人事件屡见不鲜,弄得势同水火。壶禄与萨骨突谁也看谁不顺眼,不是乌维弹压,两族早已刀兵相向了。
  谁都知道,生活在大漠草原,草场就是生命,绝不轻易与人。这次萨骨突出言就是以最肥美的草场做赌注,立时把在场众人都镇了,一个个端着金盏看着两人。
  “只怕你输了不认!”壶禄端着半碗酒踉跄行至场中,斜乜着双细目蔑视着萨骨突。
  “青穹为证!当着众家狼主与大可汗的面,别说我欺凌老弱。”萨骨突三两把扯脱身上红锦洒金兽鸟纹战袍,只着内衣,露着肌肉虬结的满是黑绒毫毛的粗长手臂直扑壶禄。
  “住手!”乌维可汗把面前的马奶酒一饮而尽,‘铛’的一声,嵌花金盏重重墩在案几上站起身道:“我们十八部族都是苍狼的子孙,敬奉长生的青穹。长生天赐予我们食物、酒水、女人、牛羊还有无边的草海,是要我们的双手、汗水去滋养、哺育的,让我们的子孙世代繁衍,不是让我们自相残杀的。”他无比霸气的瞪视着场中二人,看的萨骨突有些不知所措,壶禄依旧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乌维愤怒的眼神一一在众人脸上扫过,歌姬女乐们吓得停止了弹唱,众人也给看的心虚,垂下了头。
  “有本事就越过‘婴元山’捣毁高阙塞,从北关射平府一直往南,那里到处是成熟的燕麦、稻谷、肥滚滚地猪羊、成山的丝绸和无数的美女贞妇,白玉京里有比砥柱山还高的金银、美玉。长生天看着你们那,把窝里斗的狠劲用在敌人身上,把碧蟾朝的白玉京变成我们的牧场。这才不愧是草原的儿女,苍狼的子孙!”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这话不是当真吧?”十八族狼主一个个慢慢站起身来,惊诧地望着他们的可汗。
  谁都不想提到或者想起那埋在心底的梦魇----碧蟾朝最厉害的角色:平生未尝一败,被誉为‘天下第一刀’的‘镇北将军’,人称‘武皇’的武登庸。
  初镇北关之时,乌维可汗的叔父结头可汗欺他新任,领九部狼主十二万骁骑直扑高阙塞,被他一战枭首八万。结头可汗与赤狄、奚结、契苾、朱耶四部狼主是役死于‘皇图圣断刀’与‘神玺金印掌’之下。
  在场之人大都参与了当年高阙塞之战,昏黄的日影里,到处是呼啸飞窜的羽箭,淌血的尸体。碧油油的草地没一处不浸染着紫黑色的血液,那是真正被血浸染过的地方。身后是比狼还狡猾狠辣的追兵,只有跑,没明没夜的跑,跑的离北关越远越好。那画面梦魇般的烙在他们的脑海里这一生都挥之不去。此后十数年,各部遁入漠北苦寒之地,再不敢越过土护真河。
  “有了好日子不会过了吗?”
  “发疯了吧!”
  “赤狄海山厉害,他的‘太乙刀’与‘离火青符掌’能是‘武皇’的对手吗?别忘了,‘武皇’手下还有十几万的精兵啊!”
  “打死我都不去,红口白牙描的那个花花世界再好,也不如自己暖烘烘的帐房里搂着处蜜族女奴由着老子舒坦。”
  众人心中没一个愿意出兵,看似以乌维之命是从,可关系到自身部族利益时,都往后退。
  乌维见众人脸上尽是惊诧踌躇之情,仰天笑道:“苍狼的子孙们拿出你们征服儿马子的勇气来,我知道你们害怕什么,当年我也差点死在他的刀下,那时我就发誓终有一日我要报杀兄之仇屠族之恨。长生天在上,苍狼子孙的马蹄终会踏破白玉京,而这一天就要到了!”说到后来这句话时,乌维更是咬牙切齿。
  “海山!”乌维一声断喝。
  “在!”名唤海山的青年自庭右起身趋行至庭中,面向乌维深施一礼,挺身立在壶禄身侧。浓眉广额虎目熊躯比之老迈的壶禄高出一肩有余,衬以银丝百花蓝缎战袍,说不出的威严高大。
  这就是草原的勇士,赤狄狼主海山。
  传说海山自幼被白狼养大,五六岁时为赶驼人收养,北地草原之人都称他为“白狼之子”。
  他天生神力,乌勒狼主仆骨就曾亲眼见他与九头牤牛角力,生生拽断三根牛角,那还是他十一二岁时候的事。后来,海山连番奇遇习得玄门至上武功《天机经》中所载的‘太乙刀’与‘离火青符掌’,由于北地各部相互掠杀,依附于赤狄部玉真,成为玉真最得力的‘俟斤’(北地统兵官名)。屡次跟随乌维可汗征战都立有大功,前年才被封为赤狄狼主。
  他待人诚恳谦和,重信轻财。草原上各小部落以及流散牧民都愿归附于他,人口凋敝的赤狄族渐已成为北地最大的部族。
  “自高阙塞战后,咱们能一统草原各部,比之往昔更加兴盛靠的是什么?”乌维睥睨众人一圈,不待回答,自言道:“靠的是长生天的怜悯,苍狼子孙的血性!更是我们雄鹰般矫健,骏马般迅捷,狮子般勇猛的--赤狄海山!”
  “你说,如果让你带兵攻打北关,有几成胜算?”乌维看着海山问道。
  “十日前,一成也没有。”海山不紧不慢的回了一句。
  众人听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起望向海山。
  “有话快说!你这样老说半句是要急死我啊!”脾气火爆快人快语的萨骨突不耐烦的吼了起来。
  “我的兄弟!不要着急!”海山回头冲着萨骨突颔首一笑,依旧神闲气定。接着他向乌维躬身施礼,回道:“长生天护佑,大地的主宰,我的乌维大可汗以及各位兄长们请先安坐,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个人!”说完,击掌三声。
  帷幕后缓缓走出一位三十许壮年才俊,凤目蚕眉高冠青衣,举手投足间透着一派清逸之气。那人立在乌维王座右侧向众人略揖一揖,手捋唇畔微髭道:“小可申无言见过各位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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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天的雨幕中,一道身影急如闪电般奔行不止。
  倏忽间,长路已尽!横亘在眼前的是宽逾十数丈的无底深崖。对面,山石突兀峰接天际,顶上彤云如墨恰似龙翻雨布。低首探望,脚下深崖有如刀砍斧凿一般,就是猿猱也怕无法攀爬。
  那人顾不得冷雨浇身寒彻透骨,此时脱身保命才是要紧。他护住背后包裹,展身形便欲回身寻路。就听身后有人喝道:“申无言!你还往那里走!”
  “该来的还是来了!也罢!”申无言心一横,扭身盯上银发黑鬓身背焦尾乌桐琴的‘绿水琴魔’,双目精光一闪恨声道:“魏无音!还是让你赶上了,今日是你自寻死路,莫怪我剑下无情!”
  “哼哼!就凭师兄传你那几式‘通天剑指’也想取我的性命么?真是痴心妄想!”魏无音上前几步将鬓边耳发往脑后一抿,道:“师兄仁慈,念你当年替他挡剑之义,又与他沾亲,吩咐我等:但追得你不可伤你性命,取回我奇宫圣物便任你破门出教!今日你将圣物还我便罢,不然把你拿回龙庭山怕你受不起那剥皮抽筋之刑!”一番话声震耳鼓,除了说给申无言听,更是向数里之外追拿申无言的人传递消息。
  “哼!”申无言乜了魏无音一眼,右手一扣腰中带型软剑,真气到处‘凝光’‘嗡’的一声弹的笔直。“亏了他还记得我助他登位挡剑之功,是我兄妹眼瞎结了他这门亲!我那屈死的妹子在天有灵,我早晚将他这狼心狗肺连自己至亲骨肉都要算计的人挫骨扬灰。”申无言凤目圆睁越说越气厉声喝道:“我料他不肯放你孤身追我,你刚才不就是给他报信么?也好!待我先结果了你,再取他性命!”手中‘凝光’挑开雨幕直刺魏无音当胸。
  魏无音并不敢小觑了他,左手解了桐琴暗运真气紧扣掌中,右手五指箕张,照虚空略招一招内劲到处琴弦拨动,挑动落下的粒粒雨珠连串儿射向申无言。
  申无言自知‘琴魔’不好对付,出手便是狠招。这式‘鉴空指鹿’本意要逼开他好夺路而走,见魏无音凝神踏步以拨弦挑珠之法将左右空挡封的死死的,些许避让逃匿的间隙也没有。申无言便抱了拼个鱼死网破之心!心念电转间,不待招式用老拧身退步避开面前雨珠,‘凝光’反手一撩,挑向魏无音下腹,正是“通天剑指”中的‘指瑕造隙’。
  “来的好!”魏无音侧步抽身让过这一剑,催动内息指上连番拨挑。雨珠裹挟着气劲‘嗤、嗤’声不绝,密不透风的劲力过处渐渐织成一团紧韧致密的气网,将申无言裹在其中。
  申无言心中暗道:苦也!这般打下去怎是个了,奇宫夺位之时魏无音好不意气风发,斗得惊震谷、幽明峪、飞雨峰等几家损兵折将,风云峡一系无人可挡,自是拥立那人坐稳了奇宫宫主之位。事后,那贼子连夸魏无音是条汉子,日后成就定不在他之下。这套武功从没见他使过,风云峡一系各项绝技秘本我也窥过一二,不见这种如春蚕吐丝以气劲将人裹住的武功,难不成他自创的么?这小子几年间武功进境竟是如斯,好厉害!
  申无言虽心下惊诧手中却不慢,连出七剑将身前左右雨珠挡落,堪堪递出两剑又回身挡了三剑。二人互相近不了身,只一味隔空缠斗。二三十招之后申无言不免焦躁,落了下风。
  魏无音使的正是自己自‘通天剑指’中悟出的一套武功,名唤‘通天剑罡’,与人对敌时全凭一个‘裹’字诀,出手如春蚕吐丝,每一招伏有一道无形气劲,剑过留痕而劲力不减。他与申无言相识有年,功力本就半斤八两,更知对方也是个武学奇才。虽然他少年时醉心文章翰墨,游学于‘鲲鹏学府’。成年习武,拜在名不见经传的‘玉霄派’门下,‘八表游龙剑’不是什么绝学秘技,‘云海苍茫诀’更比不得他‘指剑奇宫’的‘夺舍龙息’!但他出剑之快、准、狠、刁,斗拳时内力收放随意绵长致密就连奇宫的那些老家伙也不遑多让。所以出手便使出了自创的这套武功,正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琴魔’见申无言渐落下风,心中不免得意:不想‘通天剑罡’头次使用竟有无上威力。我这几十道气劲织就的气网,任你是大罗金仙怕也难逃!再缠他一刻半刻的,等着师兄到了合力将他一鼓而擒。
  申无言心急如焚前挡后拆一连换了好几路剑法,也冲不破魏无音的‘通天剑罡’。见魏无音手指只略缓一缓,心中大喜,忙运‘苍茫诀’将手中‘凝光’‘嗖’的射向魏无音面门。
  ‘琴魔’心中杂念一升,手稍缓了缓,一道剑光便扑面而来忙抬‘焦尾乌桐琴’去挡。
  ‘凝光剑’乃是西北铸剑大师逄槐松亲手所铸,锻造时加注配比了北地特有之矿石‘沙晶’堪比东海澹台家的‘天瑛’,所铸‘凝光’‘隐空’等剑器至柔至锋。私下里‘琴魔’也曾把玩过此剑,知道‘凝光’的厉害。他不敢以琴身正面去挡,只以琴尾凝力一磕,桐琴上的乌金游丝弦应声断了三根,断弦险一险抽到‘琴魔’的脸上。那剑去势不减‘嘟’地钉在‘琴魔’身后十来丈远的一株桑树上深至没柄。
  不待‘琴魔’回神,申无言双臂回撤,两掌环于胸口,将‘苍茫诀’内力提至极限,回掌平推。霎时,无匹巨力压向魏无音。
  ‘琴魔’要想避让已是不及,只得用桐琴护住胸口,硬受这两掌。‘啵’的一声正中桐琴琴腹,魏无音却安然若素毫发无伤,那琴腹处也只淡淡的印了两个手印。原来,申无言周身被‘琴魔’‘通天剑罡’的气劲所困犹如一团混沌,提掌发力时自然而然地形成掣肘之力,十成掌力倒被‘通天剑罡’卸去了六七成,剩余三四成又被桐琴所阻卸了半分,‘琴魔’自身护体内息与掌力相抵,真正实实在在打到身上的连一成都不到。以‘琴魔’的修为自是毫发无伤。
  申无言见‘琴魔’无事,倒也明白个中道理,破去了裹在身遭的剑罡气劲,心中略舒。将身后背着的包裹一把扯脱,擎出件黑沉沉的物事,双手横托捧在胸前,朗声对‘琴魔’道:“魏无音!你中了我‘云海苍茫’掌力,我劝你还是退在一旁修养将息,免得日后无力回天,年纪轻轻丢了性命!”
  “这就是我奇宫除了‘九曜皇衣’的另一件圣物么?那皇衣也就华丽些,这事物怎的黑乎乎看不出模样?我看倒也平常的很,哪像他们传说的神奇诡丽!”魏无音被他手中的物事吸引,心中思绪翻滚那还有心听他说什么。
  “劝你不听是么?好!今日就拿你来祭这千百年来的大--杀---器---!”申无言心中着急,怕再晚一晚那人到了,自己便无法脱身。握紧了那物事的把柄,一道黑影惯射出无匹刀气……。
  天际间猛然雷鸣电闪好似要裂开一般,霹雳声不绝于耳,豆大的雨幕如泼般自天浇下。黑影闪处,世间无可抵挡的大杀器裹挟着千百年来的冤鬼腥膻幽魂魅煞,挥向魏无音。
  “万万不可!”一声龙吟,自雨幕中扑面而至。
  申无言眼中先是失望,继而是仇恨,接着是无奈,最后只能迎着那人洞穿脑颅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身体像个虾米似的弓着、弯着、屈着坠向黑沉沉的崖底。
  一蓬血箭向天而起,那人直挺挺仰面摔倒!
  
  “师兄!”‘琴魔’半天才反应过来,一声长嚎,扑在应无用的身前,抱他入怀,遍身检索看是何处受伤。
  “小魏!”应无用缓缓睁开双眸,嘴角又溢出口血,沾染的胸前袍服整片胭红。世间只有师父和师兄会这样唤他,那是融到骨子里的亲情。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琴魔’腮边和着雨水滚落,“师兄!你莫要吓我。”
  “不妨事,还死不了!”应无用低声答道。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接着道:“都怪我,雨中雾气弥朦不辨方向,晚到一步致使那厮擎出了圣物,好在没伤到你。”
  “都怪我,追到他时就该痛下杀手,结果了他性命!”‘琴魔’边说边把应无用抱起,寻了棵冠盖大些的树,想与他疗伤。
  应无用被他一动,体内更加难受,气血翻涌内息乱窜,把张白玉似的俊脸胀的忽黑忽紫,歪着头又呕了几口血沫儿,吓得魏无音不知所措,连声呼叫。
  应无用无暇理他,躺在‘琴魔’怀里慢慢将息。待稍微平复些后,自行盘了双腿坐起身,双手掐着法诀凝神闭目搬运周天。俄顷,头顶‘百会穴’上升起氤氤氲氲的一缕雾气,由淡转浓继而裹住周身。
  魏无音不敢惊扰师兄疗伤,望见不远处半塘水洼里生着十几株蒲草,忙跑过去拽了三四片蒲叶拿来给应无用遮雨。半柱香后,就听应无用一声清吟,长身而起。
  “师兄!可好了?”魏无音禁不住喜极而泣。
  “嗯!无碍了。”应无用抬首望天,见暴雨不止无奈的摇了摇头,回首见‘琴魔’依旧湿淋淋地顶着蒲叶的样子,心中怜惜,道:“这么大了还哭,像什么样子。”伸手给他抹去脸上的泪水,又道:“快坐下,我助你驱除体内的‘苍茫’气劲!”
  ‘琴魔’两眼瞪得溜圆,道:“我虽中他一掌,体内便有什么劳什子气劲了么?”
  应无用硬生生将他按坐在地上道:“你懂什么!中了‘云海苍茫诀’的:轻者,过三日内不但武功尽失而且全身僵硬非痴即癫;重者,内息淤塞全身经脉胀裂而亡。我远远见你中一掌,欲要出手相助已是不及。凡中掌轻者初时则不觉,待过得一个时辰体内‘苍茫’劲力便会淤塞成团,阻断经脉,淤塞处会有一个个气筋鼓起,继而游走全身集结连片汇聚于人体下肢,使人形同槁木僵硬难行。就是辅以外力驱除也得百日。要是那气筋在体内存留一日行至腰腹间,便如瘫痪一般,再无行走能力。”
  “啊呀!这么厉害!”魏无音有些害怕,挠了挠头,朝着应无用‘嘿嘿’一笑,道:“我知道啦!三日后,气筋汇至脑颅压迫颅髓就非癫即痴了!”
  “知道了,还不老实行功!莫要动,待我助你!”说话间,应无用以右手食指抵住他背后大椎穴,缓缓将内息注入魏无音体内…….
  “师兄!那圣物既不像刀又不像剑,怎么如此厉害还能伤到你?”
  “我族始祖玄鳞御用兵刃能是凡物么?这故事说来就话长,待日后闲暇时再仔细说与你听!你体内气劲已化去大半当无大碍,但亦当小心,每日子、午须行功仔细检视,一月之后方可撤功。你回到‘龙庭山’不许与那几家无故寻衅造次,免得落人口实。”应无用不住口的嘱托‘琴魔’。
  “那!那要是他们欺我,我也要忍么?”
  “忍!一定要忍,你就学那寒山、拾得任他欺你、辱你,万不可造次!一切待我寻回圣物再说!”
  “好!小魏谨记师兄教诲,此一去万望小心,我当在龙庭山顶设酒,静候师兄佳音。”雨幕中两位肝胆相照的汉子就此别过,各奔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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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蓝的出奇!太阳公公笑眯眯地照耀着大地。
  “它怎么就那么的深邃辽阔,它离我能有多远?点缀在天空中的云朵,怎么那么的白那么的干净,看着软软的绵绵的,要是躺在里面睡一觉,打个滚,该是多么舒服呀!”男孩儿眯着眼,望着湛蓝湛蓝的天空出神。鼻腔猛的一阵刺痒,“啊嚏!”
  “哈哈!真好玩,笨哥哥你来捉我呦!”脱落了两枚门牙的阿雪“咯咯”笑着,像个欢蹦乱跳地小羊羔攥着一把狗尾草飞快的逃离男孩儿身边。
  “这回没娘护着,看你还往那跑?”男孩儿假意发怒拔腿去追妹妹。眨眼间,两人钻进了半人高的草海,一会儿又钻了出来,兄妹两人就在这漫漫草海边上玩着捉迷藏。
  “小谏!慢点,当心把妹妹绊倒!”美艳明媚的妇人站在金顶帐外手搭凉棚远远的照看着两个孩子。
  “看你还跑!”男孩一把抱住了妹妹,将她高高举起。女孩‘咯咯’笑着向哥哥求饶:“雪儿再也不敢了,哥哥饶了人家吧!”阳光的照射下,女孩儿的笑容是那么的灿烂,娇嫩地肌肤透亮透亮的,男孩儿的心里升起无限的怜爱,温柔的把女孩儿抱在怀里:“走,哥带你去捉小野鸭!”小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地草海中。
  孩子一玩儿起来总是忘记时间,当两个孩子兜着从水洼里捉来的小野鸭往回走的时候,太阳公公在天边就剩下满天的红霞了。
  站在草海边,男孩和女孩大睁着双眼,没有了高高的天空、白白的毡房、袅袅地炊烟和欢声笑语,只有满目的血红,一生无法抹去的血红!
  无数的兵士骑着高头大马挺着明晃晃的刀枪,包围了他们的大帐。契苾族的狼主那个像山一样的汉子他们的父亲被绑在拴马桩上,直挺挺地立在那儿。一头猎隼站在他的头顶,乍着双翅啄用着他脸上的血肉,比狼还巨大残忍的几头獒犬撕扯争咬着他肚腹里的肠肚。
  “爹爹!”女孩儿刚要开口呼叫,就被男孩儿紧紧的搂进怀里,不让她有丝毫的挣扎喊叫。女孩儿不住的扑腾、挣扎,怎奈力气弱小终究挣不脱兄长的怀抱,情急之下狠狠地咬住男孩儿肩头‘呜呜’地哭起来。大滴大滴的泪水自男孩儿腮边滚落,眼里充满了怒火、仇恨和些许的惊悸。他不明白,为什么昨天和父亲一起,像亲人、兄弟般畅饮欢叙的人,今天就变成了魔鬼,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和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族人们。
  “畜生、魔鬼!长生天是不会饶恕你们的。”随着凄厉无助地叫喊,男孩看到一具丰满雪白的肉体被几个兵士抓着四肢按压在大帐前的案几上。
  那是男孩的娘亲,草原上最美丽的女人!所有人的眼睛都聚集在那具完美无瑕地胴体上,美艳绝伦地脸庞,紧致细腻地肌肤,饱胀坚挺的乳房以及由于剧烈扭动一闪即逝让人情思喷胀的生命之门。
  “爷就喜欢你这刚烈的性子,为了你,爷不惜与整个北地各族为敌,杀了这么多人,连你的男人都杀了!乖乖听话!美美地伺候爷一回,爷就放了你。”男孩眼见着那头戴金冠身披黄袍的男子赤着下身,一脸淫笑地压向母亲的身体……
  
第二折 鸿鹄凌云志 雪泪向天抛
  
  “不要!”申无言大喊一声猛的坐起了身子。
  “呀!可吓死我了!怎么那么大声儿啊?”胖嘟嘟的肥丫头倚坐在舱门边,揉着惺忪的睡眼,嘴里嘟囔着教训申无言。
  “我这是在哪儿?”申无言茫然无措地四下张望。只见,一灯如豆挂于窗边,竹篾编就的顶壁舱廪黑漆漆不辩颜色,耳畔不时传来浪击石岸之声。稍待适应见自己身踞藤床,上覆一条土布薄被,悠悠药香气沁人脑鼻。
  “还能在哪儿?在船上!真是的,守了几天几夜,刚刚睡着就给吓醒了。待着!不许乱动,我这就叫夫人来!”胖丫头眯着双全是睡意的杏眼一边抱怨,一边扭着颤巍巍地腰身挤开舱门出去了。
  申无言浑身疼痛紧皱,说不出的酸软难捱,略伸了伸腰臂腿脚,发现并无大碍就欲盘膝吐纳搬运周天。不想内息离了气海将至膻中,便觉着胸中烦恶内息无法凝聚,忙将内息重归于气海,慢慢倚在床头舱壁上调息。
  梦中景象无比清晰地还萦绕在脑海之中:他记得死死的,那天他看什么东西都是红胭胭地血色,夜里都是。他抱着娇小柔弱的妹妹趴在水洼里,才躲过大火烧身之灾。清清楚楚听那人说,要烧死他们这对隐匿在草海里的兄妹,绝了契苾族萧家的根,免得留下后患。那一夜,比之日后兄妹二人饥寒交迫颠沛乞讨的日子都难捱,眼睁睁的看着那群魔鬼咆哮着嚎叫着,把族人的头颅挑在刀头枪尖驰马而去,自己却只能看着心里默默的淌血!
  焦烟袅袅,血土含悲。清冷的天空下爹娘族人的尸体已化为黑炭,分不出你我。遭逢巨变的兄妹泪洒荒原,恨天无助地男孩仰望苍穹裂衣发誓:今生定叫碧蟾扬血,子民易姓!他胸前青郁郁的狼头在晨曦中红舌翕动獠牙狰狞!
  “孩子!走得远远地吧!不是我不收留你们,实在是咱们还打不过人家,留下你们只会死更多的人。”萧瑟地秋风中,结头可汗无奈地送走了两个孩子。“长生天会保佑你们的!”听着这熟悉的祝福语,男孩儿牵着妹妹的手毅然决然地向南而去。青穹阴鸷,荒原萧瑟,孤单羸弱的身影像极了独行的苍狼,渐行渐远。只有远离草原混迹于人口稠密的央土,长生天也许会给这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以活命的机会。
  天空飘飘洒洒的下起了雪,寒风中结头可汗用水貂皮的袖口不时擦抹着潮湿水亮的眼角,直到再也看不到荒原上的那两个小点,才挥了挥马鞭领着族人返身而回。
  申无言领着妹妹走乡过镇浪迹于茫茫人海,后来他们再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因为妹妹怕村镇里的狗。那些狗们呲着牙吐着舌,样子又丑又凶,成群结伙的冲他们吠叫。而他,更怕人们的眼神!一个个村镇里的人看他们就像看怪物一样,眼睛里透着冷漠、无情、好奇还有贪婪、奸诈!他只好领着妹妹躲进山里,在那个冰冷潮湿地山洞里孤苦伶仃的住下,结头可汗送他们的肉干吃完了,他就去抓野兔、挖山鼠和妹妹充饥。他身体壮些忍得了寒冷饥饿,可妹妹年纪小身子羸弱每日里以泪洗面思念爹娘,抵挡不住病魔的侵袭,终于病倒了。
  看着妹妹因发烧而潮红脸蛋,搂着她单薄衣襟下滚烫的身子,听着她痴迷呢喃的呓语,申无言疼惜地泪流满面不知如何是好。无奈之下,他背起妹妹踏出了山洞。
  当胡安台看见蓬头垢面的男孩儿手里光闪闪的金锞子时,一对三角眼瞪得比牛卵都大,他毫不客气地收下男孩儿的诊金,极有耐心的煎了副汤药喂给了女孩儿喝,又无比殷勤的安排他们住在自己家里,三两日便哄光了男孩儿身上的金子。申无言见妹妹病情不见好转,去寻胡庸医理论。不想,反被他扫地出门,摁在当街一顿暴打,像扔癞皮狗似的扔在街角。
  含血吞泪的男孩儿抱着气息奄奄的妹妹嚎啕大哭,引得无数路人围观,却无一人上前帮扶。就在他声嘶力竭之际,一根桐油手杖戳在他面前,青布棉袍下是双纤尘不染的百纳棉鞋。抬眼望,方巾巍然黑髯飘荡,一双炯目柔和安详。
  那人带他要回了被庸医骗去的诊金,就在平时庸医给妹妹煎药的锅子里多放了两味药,一碗汤便治好了妹妹的病。此后,他与妹妹便做了那人的干儿义女。
  “以后,你每日须随我去上学。记住!要努力上进,因为“鲲鹏学府”里培养的是展翼万里的不世俊才。你若不长进我这几十年的清誉便毁在你身上了。”望着义父威严正气的眸子,男孩儿点了点头。
  “既然要上学,便要有个好名字!我与你兄妹既做了义父干儿,你们从前的名姓不便使用,须从我姓!”男孩儿依旧无语,紧咬着嘴唇用力的点了点头。
  中年文士讪然一笑,放下手中书卷,抱过娇小可爱的妹妹,道:“我说什么你哥哥都点头,咱们就给他起个名字叫申无言好不好!”
  女孩儿欢快的鼓掌附议道:“好!好!申无言这个名字好听。不过不知道爹爹给我起个什么名字啊?”
  “哈哈!小精灵古怪,爹爹给你起个申雪儿的名字如何?”
  想着妹妹那时的天真烂漫,申无言满腹甜蜜嘴边露出浅浅笑意。
  “咿呀”一声舱门轻启,婷婷袅袅地闪进一位乌髻高挽体态修长的妇人,身后跟着那胖丫头,她怀里还抱着个瓷娃娃般酣睡的女婴。那妇人美目流彩,樱唇微启道:“先生醒了?”
  申无言不由一怔,就欲起身。那妇人紧走两步来至榻前将他按住道:“先生勿动,大伤未愈不可造次。”
  一股沁鼻药香立时盈满舱室,申无言不觉精神一震,忙道:“荒野鄙夫,贱命如草。得夫人援手重拾性命,恩同再造。如此簧夜又得夫人亲来看顾,叫无言好不惶恐。残病之躯不能大礼参拜,还望夫人见谅。”
  “先生真会说话。”美妇掩口轻笑,道:“奴家出身药石之门,救死扶伤本就医者职责,不敢有丝毫贪图回报之心。能于大江之中解先生之困,佐以药石挽生机于一线,奴家不敢贪功。实在是先生命不该绝后福已至。”
  申无言有些沮丧,“唉!”了一声道:“鄙躯贱命何谈后福,许是苍天有眼教夫人遇着在下,无言才能重活人世。敢请教夫人名号,日后无言但有微末进取定当涌泉以报。”
  “先生言重了,奴家说了不求先生回报。”妇人收束神情,屏气凝神侧身坐在床沿,探手按住申无言腕脉,道:“大伤初愈先生不可多言,当以敛神调息为宜。奴家再给先生探一探脉息。”
  申无言只得凝神敛息默默调息。俄顷,妇人起身而立,道:“先生内息深厚,已无大碍,将养调息几日便可痊愈。”说完,自怀中取出一只鹅蛋大小的绿玉胆瓶,拔了腊塞倾出一枚豇豆大小油汪汪的金黄药丸,托在嫩滑圆润的掌心里递与申无言,又道:“这枚‘离火通脉金丹’对先生甚有补益,可助你通筋活脉养气化瘀。世间只余一十九枚了,还望先生珍惜!”
  申无言闻听,忙伸手拈起,看也不看一口吞了,道:“这‘离火通脉金丹’乃‘药山南庵’不传之秘,夫人怀有此圣药可是今世药王么?”
  妇人小心翼翼的将胆瓶收入怀中,听申无言如此说,露齿笑道:“我可不是今世药王,那药王是我师姐。”
  “哦!原来是‘纤指医仙’曾圣姑,申无言失敬了!”说完,拱手一揖。
  曾红药掩嘴‘咯咯’笑道:“你这人忒多礼数,好烦人呢!”回身就要走。
  申无言吞了那粒丹药觉得气海充盈浑身顺畅,话便多了。见曾红药欲走,忙叫道:“圣姑且慢!无言尚有一事请教。”
  “哦?先生请讲。”曾红药眉头微蹙,似有不耐。
  “圣姑救我时,可曾见…见…见到其它物事么?”申无言不免尴尬。
  “原来你是问救你时你死抓着不放的那件物事啊!死沉死沉的难看极了气味还难闻,被我扔了!”说完,自顾自的先笑了。
  “什么!”申无言二目圆睁,立时坐起了身子。
  “啊呀!逗你呢!看把你吓得,那劳什子东西谁稀罕?”伸手一指,道:“呶!不就在你枕下么。”曾红药笑的花枝乱颤,生出无数风流样态。
  申无言那顾得贪看美景,伸手向枕下一摸,那杀器好端端地躺在那里,不禁长长舒了口气。
  “那东西有什么好,你如此紧张它?”
  “圣姑有所不知。”申无言尴尬地笑笑,道:“此物乃我祖传,平日并不示人,不知怎地被贼人觊觎,意欲强夺。我便与他们起了争斗,无奈双拳不敌四手,被那贼人一掌击落山崖,为圣姑所救。我若失了这祖传之物,死后哪有脸面去见祖宗先人,故此看重。失态之处,还望圣姑海涵。”
  “原来如此,那你就好好守着它吧。天这么晚了,我可要睡去了,再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吧。”说着,掩口打个哈欠领着胖丫头走了。
  申无言坐在床上把那物事自枕下取出,横在膝头用手摩挲仔细观瞧。只见,黑皴皴的鞘身干瘪无光,当初错金错银的纹饰也已是斑斑锈迹,辨不出以前的模样了。他手握柄首,鼻息中闻着淡如檀香又似腐肉的一丝气味,心中隐隐升起股杀意,手中加力就欲擎刀而起。
  “不好!”申无言好在大脑清明,慌的将那物又塞回枕下,用枕头遮的严严的。回身推开舷窗,探首舱外大口大口的呼吸静谧江夜中的新鲜空气。好一阵,才将心中那抹杀意隐去。
  “好厉害的杀器!不愧为‘奇宫’圣物。死在它锋刃之下的冤魂孽鬼不知有多少?”想到这儿,那张笑靥如花的俏脸又浮现在脑海……
  时光荏苒,如今的申雪儿已经出落成一位俊俏的大姑娘了,自从义父死后,她便缠着哥哥把家中挨着大路的几间屋子改做茶室,供来往路人歇脚聊天,赚些茶资贴补家用。
  大姑娘家的独自开间茶铺,已是新闻。何况这姑娘还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一位美娇娘!未出三日,满城尽知。那真是万人空巷竞相一睹美人风姿,小小茶铺哪容得下千百人围观。挤着坐儿的还好,那些没坐儿的,只能站着。人挨着人,手里都端着粗瓷大碗,瞪着眼、张着嘴等着美人儿上茶,把车宽小巷堵了个水泄不通。
  一天下来,那钱除了笸箩里堆的满满的,连家里的抽屉、褡裢都塞得溢满。看着坐在胡床上麻利数钱的雪儿,申无言一边自院中井里汲水,一边数落她:“女孩儿家就该在家里做些针织女红,你倒好,偏不爱这些。喜欢读书识字倒也无可厚非,能识文断字也就行了。可你非要和我竞赛,哥哥笨比不过你,明年学府里大考,你难不成写篇文章把哥哥这第一也比下去?义父再世时有他镇着你,你还不敢胡来。如今义父不在了,你便要上天不成,叫我替你弄这么个劳什子茶铺,每日里干活的还不是我?你看看今天那些个喝茶的,那是来喝茶的吗?明明是垂涎你的美色,一个个的色样,就差把舌头都要咽到肚子里了。”
  “哥—哥!你烦不烦那。女孩子识文断字就不该么,就该给你们这些个臭男人缝衣做饭啊!人家叫你帮着开间茶铺,不就想着人家能不受风受雨的安稳赚点茶资贴补家用,让你能安心读书,不用操心家事。明年大考,凭着你‘鲲鹏学府’第一人的名头,考个功名什么的,我们的日子也好过些!你看,头一天就收了这么多茶资,那些个臭男人爱看随他们看好了,又不会少块肉。”
  女孩振振有词的一顿抢白,把申无言噎的有些回不过嘴。“咣”的一声,把个水桶掼入井底,一屁股坐在井槛上厉声吼道:“我就是死,这辈子也不做他蛤蟆朝的官儿!你忘了你是什么人了么?”
  见哥哥生气,女孩倒有些怕。扔了手中的钱串,起身进屋里给哥哥倒了碗茶水,怯怯地端在申无言面前,低声道:“雪儿没忘,雪儿和你一样今生今世也忘不了爹、娘和那些族人的血海深仇。每时每日雪儿都提醒自己,我是契苾萧昂的女儿!长生天让咱们历尽苦难活下来,就是要让咱们给他们报仇!可你看看,咱们孑然一身要钱没钱要兵没兵。论武功,义父传你的‘云海苍茫诀’‘八表游龙剑’我看也并非顶峰拔尖,朝野江湖藏龙卧虎比你厉害的角色何止万千,我们复仇真比登天还难啊!”
  “照你这么说,爹娘的血海深仇我们就不报了么?”申无言冷冷的看着妹妹。
  “说你傻,你脑子还真不转弯!”妹妹娇嗔地剜了一眼哥哥,轻声道:“常人辛苦上学为的什么?不就图个出人头地,有朝一日混迹官场握有权柄么。当你手握权柄之时,一县、一郡不由你说了算么?再往上些,一府、一道归你统领,那时咱们再与北地狼主暗通消息,来他个里应外合,何愁爹娘之仇不报。”
  一席话说得申无言豁然开朗,激动之余抱住妹妹在她额头‘嗒’的亲了一口,也不顾茶水洒了满身,兴奋的道:“好妹妹!你这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哥哥这堂堂男子不及你女孩家有此谋略眼光,自愧弗如啊!自此以后,但有驱策我萧谏纸…哦,不,我申无言莫敢不从。”说完,向着妹妹一揖到地。
  被哥哥没来由的在额头亲了一下,雪儿不禁大羞,顺手泼掉碗里茶根,‘咯咯’笑着道:“又来穷酸,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别再烦我,我要数钱了。”
  此后数月,‘雪儿茶铺’便成了一景,引得学府士子、街巷路人争相前来饮茶,曾经几次还来过和尚道士。更有甚者,为了靠前能与雪儿说上句话,竟连夜搬了胡床坐在门外排队。弄得申无言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好在人们过了新鲜劲,慢慢的人少了下来。
  再有一月便是年关,学府里出了一项举措,要带三十名士子进京,与皇帝贺岁。明里这样说,暗里大家都知道是借机让士子们与进京朝贺的各路官吏有机会相识结交,提前送礼铺路。待明年大考之后,就会有部分士子被各级官吏简拔进各个衙门府邸充作差办书吏,致使朝廷上下,出身学府之人多达半数,这也是学府确保百年来名震天下,屹立不倒的一种手段。
  如此良机自不会少了名望学识都是第一的申无言,雪儿专意给他准备了百多两银子,让他作为进阶之礼。
  “肃静!”礼部赞礼官的一声宣喝,镇的屋瓦发颤,满堂士子立刻鸦雀无声。
  望着东廊下一溜儿正襟危坐地各级官吏,士子们不免心慌,一个个谨小慎微地捧紧了厚厚的拜帖,单等着赞礼官发话。士子们捧的拜帖,可不是平常的名剌。而是写满了自己家世门庭、学识能力的介绍,如若大老爷们看对了谁,自会派人去驿馆相请,谈的若是投机,明年大考之后的饭碗便有了着落。
  “赵不虞、王敬武、王子安、于庆元……”赞礼官开始一个个的念士子们的名字,士子们鱼贯而行,躬身将自己的拜帖一本本的挨个放置在各级官吏的案几上。轮到申无言时,他却纹丝不动。
  “申无言!”赞礼官又大声叫了一遍。
  “在!”申无言将手一举。
  “你为何不去投贴啊?”手捧名册的赞礼官挑着双鼠眼看着鹤立鸡群的申无言问道。
  申无言向他一笑,扭头看了看廊下一众官吏,朗声道:“此处众人不配无言投贴!”此话一出,惊的满堂怒骂。
  “这、这、这真是反了,来人!”赞礼官结巴着用手点指申无言,厉声喝道:“将这自大妄言之徒与我乱棍打出去,记了他名籍永世不得录用!”廊下武士立刻上来挥着棍棒把申无言赶了出去。
  冬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地,说不出的自在舒畅。申无言出了大堂,立在台基之上伸个懒腰,信步下阶。
  他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闲逛,倏忽间来至十字街,抬头看见‘春风得意居’丈高的酒幌,拔步便上了酒家二楼,捡临窗的一副坐头坐了,唤过小二点了两样小菜,自斟自饮起来。
  此刻天近酉时,楼上并无几个客人。申无言细嚼慢饮的想着堂上之事,心中不快。自己百多两血汗银钱昨夜竟连个郡守的面都见不上,何其苦来的,偏要一门心思的与这样的人为伍?今日堂上见一个个正襟危坐神情严肃,想想他们暗地里收受贿赂的嘴脸更觉厌恶。男儿立于天地间岂可折眉弯腰的行事,且由它去,看它这蛤蟆朝还能横行到几时。
  申无言正自胡思乱想间,听得楼下群情沸腾,不知出了何事,便起身开窗去看。
  大街之上,一位方面阔耳的少年精赤着上身,领着数十个乞丐正挨家挨户的乞讨要钱。各家商铺远远见了忙不迭的关门闭户,那些避之不及的只得愁眉苦脸的乖乖送上银钱,乞丐们得了钱便一哄而上你抢我夺,引得来往行人都远远的指点围观。那少年却不在意,蒲扇般的大手把各家门板拍的山响,冬日斜阳中赤着上身也不觉冷,一路呼喝不绝。
  店家小二不待众人行近早已关门上板,一个个躲在门后借着缝隙向外观瞧。申无言心中疑惑,回身点手叫过楼上小二,问道:“这少年何人?竟公然敢在天子脚下聚众强行乞讨,这与土匪何异,难道就没人管他们吗?”
  小二将手中巾帕往肩头一搭,探首窗外看了楼下那少年一眼,回头对申无言道:“客官!一听您这话,就知您是外乡人。”
  “哦!”申无言双手踞桌,侧目而望,问道:“何以见得?”
  “您连这名震京城,脚踏东海的‘讨吃将军’都不认得,还不是外乡人么?”小二白了申无言一眼,便欲回身。
  申无言一把拉住小二,硬把他按在坐头,兴趣盎然地道:“何谓‘讨吃将军’烦请小二哥与我这外乡人说个明白?”
  小二却不说话,两眼只顾盯着面前酒盏。申无言见了心下明白,抄了酒壶将盏斟满推与小二。
  小二也不伸手,低头用嘴咬住酒盏一口而干,忍不住还咂巴咂巴嘴,然后慢条斯理的道:“这位少年便是镇守天下五道之一东海道的‘镇东将军’独孤弋!没听说过吧?前年才当上的!别看他小小年纪,据说武功深不可测都能出国比赛了。听来往客人们讲,这位将军打小就怜贫抚孤,见不得别人受穷遭难。为人极是仗义,每次出行总要把身上银钱舍与贫苦百姓,不够就领一班叫花子向商户富人讨要。‘呶’你不见今日他连身上的袍服都送了么。起初他只在东海这般行事,不想这两年做了将军,每次进京来朝都要在这‘白玉京’中如此,谁人敢管?所以京中人等就与他取了个‘讨吃将军’的名号。”
  “天下还有这样的人?”申无言不禁感慨,由不得的又探头楼下,一睹那少年将军的风采。
  此时少年已将一众乞丐遣散,低头自语道:“今日痛快,当饮百杯!”
  这话刚好被探首相顾的申无言听到,胸中澎湃,朗声道:“将军如若不弃,可愿上楼一醉?”二人四目相对,便引出一段君臣济会的佳话。
  申无言在‘白玉京’中与独孤弋盘桓数日,看看年关将近心中挂念雪儿。只得与独孤弋匆匆别过,转道还家。
  灶头铜炉内水沸如滚,‘嗤嗤’地冒着蒸汽,店堂内却空无一人。
  “这孩子到底还小,天晚无客就该闭户落锁,这要是进了贼还了得?”申无言一边心中自语,一边衬了巾帕把灶头铜炉提过,回身关了茶铺双门,将栓一插便进了小院。
  甫一进院,就听妹妹房中似有声响。申无言暗叫不好:真进了贼!欺身便贴了过去,就听屋内雪儿叫道:“你这坏蛋!弄死人了。”其声既娇且媚,简直是要腻死人呢。
  申无言浑身巨震,大喊一声:“淫贼!纳命来!”踹开房门照榻上蠕动之人便是一掌……
  “做下这等苟且之事,你还有甚脸面拦我,待我去斩了他,回头再与你理论!”申无言双目赤红状如疯虎,嘶吼着不顾跪在地上抱着他双腿的雪儿拦阻,非要提剑去杀立在院中之人。
  “哥哥!不要……呜……此事和他无关都……都是……呜……都是雪儿的错,你要杀他先杀了我吧!”看着妹子抽泣呜咽的样子好似梨花带雨,心中已先软了。又听她把话说得如此绝决,申无言胸中愤懑无处发泄,“唉!”的一声坐入椅中,把长剑‘唰’地贯入地下青砖之中,铁青着脸对雪儿道:“你且慢哭,去唤他进来。他若家世清白,未曾娶妻纳妾,我便成全你们。若只是贪图你年少貌美,专为享一时之欢的无良恶徒,我便杀了他!
  “好!哥哥切莫反悔,我这就唤他进来。”雪儿满心欢喜的跑到院中,将那俊面后生拉了进来,伸手在他后背一推,娇声道:“还不快去见过哥哥。”说完,低垂螓首霞飞粉颈只顾揉弄手中香帕。
  “龙庭山‘指剑奇宫’应无用见过申大哥。”俊面后生望着申无言拱手一揖。
  “啊!”申无言闻听心中一震,想不到短短月余,自己兄妹竟双双与名震天下的‘东海双尊’产生瓜葛,一位是自己认定的真龙之主,一位竟是自己未来的妹夫,这也有些太过离奇了吧?难道这都是天意?
  应无用见他怔怔地看着自己不发一言,心中歉然,又躬身一揖道:“无用年少冲动,一时做下这逾礼之事当真后悔莫及。我与雪儿乃是真心相爱,无用虽居‘奇宫’少主之位,并不曾纳妾娶妻,今日之事还望兄长成全。”
  “你此话当真?”
  “应无用可向天发誓!”
  “好!”
  “雪儿快去准备酒菜,哦!不!我去,今日就与你二人成亲!”
  洞房之中,红烛高照。一身喜服的雪儿偎在应无用怀里,喃喃细语:“应郎!能与你结为百年,真是雪儿之福!我呀,还得找那几个道士好好谢谢他们呢。”
  “哦!怎得要谢他们?”应无用明知故问。
  雪儿搂着应无用的脖颈一双美目深情地望着他,满脸幸福地道:“他们在茶铺若不来调戏人家,人家也不会被你这个大坏蛋骗上床啊!”
  “哈哈!那是该好好谢谢咱们的大媒人!”应无用双手抄住美人紧俏肉臀,翻身滚进床榻之中。
  “啊!你个坏人,又弄死人了………。”
  半年后的龙庭夺位之战,现在想来都惊心动魄。风云峡一系虽说拥立应无用登上了大位,但也只能算是惨胜,本就人丁稀少,于此一役又折了过无踪、单无双两位师弟,更令应无用痛心的是雪儿因此早产,一个身具‘奇宫’血脉龙种的男婴无辜夭折。
  雪儿终日郁郁寡欢,神情萧索。应无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得每日变着法儿的哄她开心,然而什么也提不起雪儿的兴趣。无奈之下,应无用只好将雪儿领进了只有‘奇宫’之主才能进入的‘帝室天台’。
  望着如山般的各类典籍、奇宫秘要,雪儿起初也只随意翻翻,后来竟心情大好看得入了迷,天天缠着应无用要陪她进入‘天台’看书。时间一久,应无用被缠不过,只好将‘天台’密匙给了雪儿,让她自行去看。
  匆匆一晃已过数载。就在上月,在外游历的申无言回到龙庭山探视雪儿。
  望龙崖上,雪儿望着脚下山间悠悠云海怔怔出神,良久无语。
  “你知道吗?多少年来爹娘遇难的那夜情境,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我的梦中,它就像把剑一样深深的戳在我心里,无时不刻地淌血。”申无言背负双手眼望天际,颈间喉头翕动语音哑瑟。每当与雪儿说起当年之事,他总是没来由的语急声颤。
  “我与你一样,它就像块巨石整天压着我,让我这些年都喘不上气来!”雪儿语音低沉,全不似当年那个美貌娇憨地小妹声音清脆婉转。
  “那就把它给我!三十多年了,我们活在世上的意义是什么?不就是要给爹娘报仇么?”申无言有些激动,回首跨前一步望着妹子的背影,双拳紧握指节发白。
  “这仇我们不报了,行么?反正他终究是要死的!你现在杀了他和再过几年他慢慢老死有什么区别?他不都是个死么?”
  “你怎能有这样的想法?好糊涂啊!”申无言心中愤慨,声调不禁高了几分。“让他慢慢老死?好便宜啊!爹娘在九泉之下怎能瞑目?我契苾老幼几十口人岂能安眠?自他登极之后,我北地族民死在他碧蟾朝刀口下的还少么?血债自当要血来偿!一句话,你若要把那物事给我,我还当你是契苾子孙。你如不给,那你我兄妹之情,自此而绝!”
  “你说什么?”雪儿霍然转身,两行清泪已滚至腮边。
  申无言自知激愤之下,话说的太过绝情,可又不好转圜,只得重重的‘哼’一声,望向别处。
  雪儿望着兄长绝决的脸庞,浑身轻颤半晌无语,万般无奈之下,轻轻的只说了句:“下月今日,戌时二刻,我来会你。”裙裾飘飘,袅袅而去。
  山风微拂月影清明。
  申无言将雪儿递过的包裹紧紧缚在背后,喜不自胜的低声道:“妹子保重,大仇得报之日我便带你去祭扫爹娘墓冢。”说完便走。
  “哥哥也当保重,以后你一人行走天下,当万事小心!”月影之下,申无言蓦然回头,见白衣胜雪的妹子已软软倒地。
  “雪儿!雪儿!开眼瞧瞧哥哥啊!”申无言将妹子揽在怀中,涕泪纵横不住口的呼唤。
  “哥哥!”雪儿回光返照的慢慢睁开双眼,伸手欲要抚摸兄长的脸面。申无言忙一把抓住,把个柔细嫩白的手掌紧紧贴在自己脸上,呜咽道:“你!你这是何苦啊?”
  雪儿强挤出一抹笑意,以极低的声音,慢声道:“我若不把这物事盗来给你,报不了爹娘之仇,便是不孝!九泉之下怎好去见爹娘。思前想后,还是盗了来给你,做个契苾的孝女!当初应郎叫我见这物事时,便对我说:这杀器交由你管,若要丢了便会为祸天下,到时第一个罚的就是我。如今我盗了这物事给你,便是对应郎的不忠,还有何面目去见他。他当初送我的那药,此时正好用上,我也能早些去见爹娘!”
  申无言满脸凝重把雪儿扶正,掌贴后背运内力为她驱毒。
  雪儿强忍腹内剧痛,撑着最后一口气道:“哥哥!快走!莫要徒耗真力,服了‘一滴泪’就是大罗金仙也救…救不回来的。”说完,脸睑微合一滴清泪顺腮而下。
  申无言眼见白衣浸血美人玉陨,真是痛彻心扉,怀抱着妹妹渐渐冷去的身体悲号不休。
  天上月悲也抛泪,山间林痛向风哭!
  顷刻间,雨幕自天而降……。
  东方渐白雄鸡高唱,一夜无眠的申无言方才从回忆中醒来。江风习习穿窗而入,虽是一夜未眠申无言竟觉得气满神完说不出的爽利精神,展腰伸臂间内息顺畅生机勃勃,看不出半点受伤的样子,心中不免暗赞‘通脉金丹’药效神奇。
  正思量间,就听舱外急叩门环,昨晚那胖丫头嚷道:“你起来了么?我家夫人让我传话给你,你要是起了,就请到前舱说话。”
  申无言闻听赶紧过去开了舱门正要说话,一抬头,见三级船阶上圆滚滚地两片肉臀正堵住门口,天也望不见。
  胖丫头听得门响,回身将个阔脸向下,望着申无言道:“起的还挺早!跟我来吧,别叫夫人等急了。”不待申无言回话,抬着裹在身上的水蓝襦裙上阶就走。
  “姑娘稍待!我这就来!”申无言回舱将枕下杀器又细细包好,紧紧的缚在身后,紧随胖丫而去。
  “这一大早儿的就把先生请来,实出无奈,还望先生见谅!”大舱前厅之中,云鬓乌髻的美妇身着花锦纹缂丝窄袖袍衫,足蹬一双小牛皮云头靴,一副远行衣装打扮。她身后立着一胖一瘦两个身着青布衣衫的仆人,俱是四五十岁年纪。二人精光四射的两双眼睛紧紧盯住了申无言背后的包裹。
  申无言抬眼一看,便知二人乃是内家高手修为精深,心中自然加了小心。他向曾红药抱拳一拱,道:“圣姑相唤定有要事,无言敢不从命,烦请示下。”
  曾红药掩嘴一笑,道:“昨儿个就跟先生说过,我可不待见你这酸文假醋的,坐下说话吧。”说着,伸手一指身旁鸡翅木的鼓凳叫申无言坐。就势倚着圆桌回头对胖瘦二人道:“给先生看茶。”二人对妇人抬手一揖,齐声道:“遵命!”一前一后的出了前厅。申无言只用眼角余光观察二仆形态。见那胖子脚下轻盈飘忽,显是轻身功夫了得。那瘦子步履沉稳,露在袖外的指掌宽大,布满老茧,显是拳脚功夫深厚。
  待二人走后申无言便也不在客气,款款地坐在妇人对面道:“请圣姑明示。”
  曾红药端起面前天青色莲纹细瓷盖碗,浅浅地抿了一口,神色悠闲地道:“先生可是出身北地契苾一族么?”
  申无言心中一震,暗道:他如何得知?药山地处西山道,那里历来各族混居,保不齐她也出身北地?可观她样貌却又不像。转念一想,又道:她昨日与我疗伤,定是见了我胸前刺青才有此问。可她又如何知我是契苾一族?正思忖如何回她是好,胖瘦二仆却端着茶点奉了上来。大碟中码了三个‘牛角包’,两个小碟中一个叠着四块酥饼,另一个排了两层菱形枣泥发糕。还有一盏‘鉴山云雾茶’。
  申无言一日一夜水米未进,早就饿了。见如此美味也不做假,风卷残云般的装进肚里,施施然端起白釉山水盖碗细品慢咂起来。
  待二仆收拾了桌面,退出前厅。曾红药才又道:“不瞒先生,奴家夫君亦是北地之人。昨日与先生疗伤,见先生胸前狼牙狰狞,鬃发翕张,才知先生出身北地契苾一族。”
  “哦?原来如此!”申无言心中释然,扭头相询道:“不知是哪位英雄有此洪福能娶圣姑为妻?”
  曾红药玉面一红,螓首微垂含羞道:“他乃赤狄族狼主海山,奴家也只是他第五名小妾,可不是什么正妻。因与他分隔有年,所以我母女欲北上寻夫。不想昨日暴雨,这祖龙江江水上涨,无法逆水而行。欲弃舟登岸,知先生为仇家所迫,又与我夫君同是北地族人,故斗胆相邀。请先生与我等一同北上,回归苍穹草海收拾旧族共御碧蟾。”
  申无言沉吟良久,方才起身向曾红药拜道:“圣姑重生之恩,申某无以为报,再生之躯今后便为夫人驱策。”
  
第三折 千年遗梦显 真龙断爪鳞
  
  “传说千年之前,东洲鳞族一脉皆会变化,有通神之能。鳞族之首应烛统领幽穷渊十万幽冥军横扫天下,一统东洲开创了‘玉螭朝’数百年基业。
  应烛立朝,许凡人与鳞族通婚,但神力渐失。百年后应烛于龙庭山飞升,重回幽穷九渊。其子玄鳞直到龙身寿限将尽之时,才明白其父应烛再不会带任何人重回幽穷九渊。于是他创制了一门奇术,能使自己肉身死而魂魄不灭,往复寄生。如此过了三百余年,玄鳞终于等到天佛降世。
  天佛初临东洲,玄鳞前往拜谒,请求回复龙身之法。天佛起出玄鳞三百年前抛弃的真龙残躯,那躯壳却已老旧残破,不堪使用。玄鳞便夺了其二十二世孙少腾的躯体,重去见天佛。天佛以少腾身躯龙血稀少,无法使苍龙之血回复大地拒绝了玄鳞。玄鳞并不死心,更以万千子民永世事佛为由,要天佛立誓为其创制化龙飞升之法。天佛慨然允诺,并以自制刀器佩刀破指存血,以为立誓之证!后人传说那饮过佛血的刀器,便脱胎换骨,世间再无任何兵器能与之相抗!不论谁持了那刀,自会武功暴涨成为一等一的不世高手。
  “你这故事讲的如此动听,可也是水中捞月望空画饼,那佛已坐化了千百年,叫我等去何处寻那刀器?就是存留在世间只怕也锈成铁块了吧!”萨骨突端着酒盏说出了众人心声。
  “该不是说,你得了这把刀器吧?”众家狼主你一言我一语的纷纷发问。
  申无言呵呵一笑,不紧不慢地道:“青穹护佑!天命注定!小可于数月前探得此刀下落,冒着九死之险才盗了出来。无言幼年时曾受结头可汗大恩,无以为报!今已将此刀奉于大汗帐下,以报当年之恩!”说完,向乌维躬身深施一礼,起身又向乌维道:“我族世受碧蟾欺凌,现今它诸藩割据朝政腐朽,大汗宝有‘饮血’,各部狼主马肥兵盛,正是我族雪耻复仇良机!北关乌合之众,武登庸一介匹夫,焉能阻我铁骑虎狼!”
  “什么刀器也吹的忒玄乎,拿出来让我等也开开眼,见识见识能令武登庸都胆寒的神兵。”萨骨突满不在乎的起身叫喊。
  乌维被申无言一席话说的有些飘飘然,见众人情绪高涨,暗忖:不让他们见识见识那宝刀的厉害,他们是不肯出兵的。此时正好借机与那刀器扬名,也好立我威风。想至此,双掌一拍,道声:“好!将我的宝刀请出来。”
  须臾,就见帷幕后走出位肌肤赛雪不着寸缕的处蜜族美女,圆实挺拔犹如细瓷大碗的沃乳及润嫩丰腴的腿间仅以薄纱相遮,堪堪护住胸前两点嫣红肉豆和胯下乌蓬毛发,蛇腰款款肉波流动,引得满厅狼眼烁烁,口涎长流。
  厅上众人目光全被引在那美女的胸前胯下,只有老壶禄双眼迷离盯住了她手中红漆托盘。美女将红漆托盘高举过顶恭谨地跪在乌维身侧,乌维先是用眼上上下下的将身侧美女看了够,眼中寒意渐重,‘呼’的掀起覆盘的红锦,一把拿住黑皴皴的杀器擎在手中,眸子里杀意凝结一一扫过阶下众家狼主,扬声喝道:“今日祭刀,明朝马踏射平!”
  红光崩现血染乌鞘,身侧女子叫都未及叫一声已被刀气剖作两片,丈外远的撑顶石柱竟被生生劈开一片,人高的半圆形石柱轰然倒地,石屑纷飞烟尘四起,惊的一众歌姬舞女狼主卫兵呼喊走避乱作一团。
  血雾朦朦好似冤魂出柙,腐气缭绕更甚厉鬼巡山。
  乌维手擎‘饮血’刀,仰首厉笑:“好杀器!好杀器!”声震屋瓦。烟尘红雾之中,一道人影如鹰隼展翼直扑乌维。
  申无言起初并无警觉,及待众人眼光都在那处蜜美女身上巡弋时,猛地发现厅前一人双眼迷离,身形熟稔好似在何处见过。正遍寻枯肠翻转检索时,脑中忽的灵光闪现,心中暗叫:不好!原来是他!
  烟雾中那人影早已算准方位以指代剑,先以三道剑气封住乌维左右后退之路,又以两道剑罡直攻申无言‘天枢’‘云门’二穴。申无言若要封挡反击已然不及,仓促间只得硬生生原地侧身,躲过两道剑气锥穴之灾,探手横掠抢过乌维手中‘饮血’。
  那人一击落空,身后海山两道‘离火青符掌’刚猛掌力犹如海潮般涌至。那人不敢托大,空中借力,拧腰折背让过身后掌风,指劲连出,横削竖点与身后海山斗在一起。
  顷刻间二人已斗至院中,又自院中斗至屋顶。
  静夜之中,整座幽陵都号角齐鸣人喊马嘶,捉拿刺客之声此起彼伏好似地覆天翻一般。
  屋顶上,十数道身影挥舞着各式兵器围住一人,纵跳腾挪呼喝不止,却没一人敢欺近那人身前,都是离的远远的生怕指劲罡气伤到自己。
  “应无用!今日便教你与我屈死的妹子偿命!”申无言高声呼喝,叫破了那人身份却擎紧了‘饮血’远远的躲在圈外。
  “呸!亏你还敢称她做妹子,你这禽兽不如满脑仇恨,无情绝义的东西!自你怂恿雪儿盗我圣物起,你我便已恩断义绝。他一边说话,一边以漫天的‘通天剑劲’扫向周遭众人。
  血雾蓬起,惨呼不断。屋顶已有数人中了剑气自空摔落,跌在围满院落的卫士头顶,砸的数十人‘呜哇’乱叫。
  “夏侯道、岑乌飞、权东昌、白骨夫人你们各据东西南北四方,莫叫他逃了。李玄衣!速去……这厮手头太过厉害!”海山一边远远的挥掌腾挪与应无用缠斗,一边吩咐手下各路高手堵截应无用的退路。
  起初应无用并不把这帮人放在眼里,等到交手数合之后,才发现唤做海山的与一众手下并不好惹。那海山掌力刚猛雄浑;叫做夏侯道的掌刀犀利,专拣自己护不住的后背空隙处出手;岑乌飞与权东昌倒也平常,自己一对二,五十招内就能解决,可如今是一对六就占不到任何便宜了;最棘手的是身侧手持搜魂鞭索的美妇,那索软软飘飘一味的进攻自己的下盘,自己的指劲剑罡无法将其斩断,剑罡一过那索就又缠了上来。
  那边海山见自己这边以六敌一也就斗个平手,心中焦急,暗道:好厉害的手段,东海道除了武登庸还有如此厉害的角色,今日定要除了他!
  申无言被应无用一通喝骂,心中如万蚁钻心哀痛不已。脑海中尽是妹子的身影,数日前妹子还活的好好的,现今却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期。
  众人各怀心事,手中却都不曾慢了半分,只见指劲纵横掌风猎猎,鞭影飘飘剑光霍霍,一时分不出高低胜负。
  海山于百忙中见申无言站在圈外愣怔出神,掌中催动十分内力轰然推向应无用,自己则抽身掠至申无言左近,低声对他一番耳语。
  申无言被海山低声一叫,立即回过神来,耳中听他一番低语心领神会。瞅个空隙抬手一式‘望风希指’,劲风破空直奔应无用胸口‘膻中穴’而去。
  应无用刚刚躲过夏侯道‘色寒’剑风,退步回身欲要使出‘不堪闻剑’,招呼身后的白骨夫人,一道劲风已穿至胸前。
  间不容发之际,应无用双眸内射出两道凛凛杀意,直穿申无言脑颅。
  “这是他‘奇宫’的‘夺舍龙息术’!大家莫要看他眼睛,小心被摄去心神。”申无言先自胆寒,侧身避让,指劲反而射向应无用身后的白骨夫人。一声喝叫,吓得众人心头慌乱,都不敢与应无用对视。
  此时东方渐白,一轮初日渐次升腾光芒辉耀。山顶兀岩之上的苍狼回眸凝望,迎着日光飞快而去。
  应无用向申无言凝眸望去,正好申无言也怯怯地望向应无用,二人四目交接只是一触。申无言迎着日光见应无用背对初日浑身犹如镀了层金,天神临世一般,摄神穿颅的寒芒已然透脑而过。
  “哎呀!”申无言大叫一声,转身便跑。
  人高的草茎成排成片的倒下,在无际的草海间迅速留下一条龙行蛇走的蜿蜒甬道。应无用只盯住前方忽隐忽现的飞蹿人影,足不点地的踏草追行,全不顾身后海山、夏侯道等人追踪而至。
  时间一久,各人的修为就分出了高下。在这莽莽草海间追行奔跑,全靠的是自身的内力修为。内息深厚悠长地是越跑内息越旺盛,脚力就越长。反之,内息薄弱则越追拉的越远。
  半柱香的时光,应无用已追至草海尽头。前方山峦起伏丘壑纵横,远处锥形山顶烟气蒸腾接云蔽日,犹如莽龙扭身翻滚无常,正是一座火山。
  申无言此时已到强弩之末,被应无用越追越近,内力堪堪就要枯竭,远远的望见那火山,不由得心中一喜。惊鸿一瞥间,听身后应无用喝道:“申无言!你就是上天入地,我今日也要拿你回龙庭山给死去的雪儿一个交代!”声震耳鼓,已欺近申无言身后三丈之内。
  申无言不敢怠慢脚下生风,把‘云海苍茫诀’运至极处,向那山脚密林处冲去。
  此处山脉,乃北地‘砥柱山’东向之余脉。因气候使然,这一段山脉草木繁盛沟壑交错是各类鸟兽生息繁衍之地。
  应无用追着申无言进了密林之后,就再不见申无言的身影,连身后海山等人也不见了踪迹。
  应无用心中狐疑又往前追了一段,见脚下地势崎岖碎石遍布,身边林木参天山鸟啾鸣,日光掩映下林间雾气袅袅亦真似幻,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转身向原路折返,换了三四次方位,却再也寻不到进来时的路径了。
  应无用知道这是被申无言诱进了对方的迷阵,心中倒不慌乱。瞅见五尺外一株巨松下埋着块尺来高的青灰色大石,将身一纵盘膝坐在那石上,手掐法诀运起‘龙息术’。以一丝内息守住空明,微合二目,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冥想,进入物我两忘之境。身遭雾气愈来愈浓,弥漫缭绕间竟渐渐把整座林子都遮了起来。
  良久,应无用猛的睁开双眼,二目如电望向林间雾深之处。口内一声龙吟,指间剑气将林中浓雾生生两分,一团黑影自树冠间飞掠而逃。
  “哪里走?”应无用暴喝一声,纵身追去。
  山谷幽深,沟壑纵横。应无用追至路穷处,前方那人‘倏’地消失在一丛荆棘之后。
  应无用赶至近前分开荆棘,见一条仅容一人侧身而入的山隙延展曲折,尽头处似有光亮投入。不待细想,应无用便跟了进去。
  出了山隙,一座平滑如镜的大湖赫然映入应无用眼帘,四围群峰环绕山石嶙峋,光秃秃的竟无一根草木。那湖水粘稠滑腻在应无用脚下鼓涌荡漾,散发出阵阵泥腥之气。应无用左右察看,见两侧山体与湖面相接,只脚下一块兀石可以落足,再无别路可走。
  眼前异境让应无用心生警惕,他加着小心自身后石隙壁沿上掰了块拳头大的石头掷向湖心。那石块流星似的却不闻声响,慢慢被湖水吞噬不见。
  “这难道是……?”
  传说:‘幽穷九渊’位于天地间至阴极暗之地,广袤飘渺深有万仞,于东西南北四方各有一出口。此处正是其一,名曰:“湫渊海”!脑海中的记忆之格像抽屉一样打开又关上,应无用一层层的抽拉检视,终于在三层五格中找到只言片语:(湫渊海:位于北地洪荒莽山中,乃九渊入口之一。其海方圆数里,停不流,冬夏不增减,不生草木。产蛙一种,雌多雄少,名‘湫渊金蟾’剧毒,其蛙:初碧色,一旬褪衣为赫黄,再一旬褪衣如玉卵,再一旬雄蛙褪衣为金色,体毒最盛与雌交。后,复归玉色,其涎可解蛙毒。褪衣可入药。)
  “这就是通往我祖龙之地的入口?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龙?”别看应无用身居‘奇宫’宫主之位,身负几百年历代宫主的智识,又是鳞族血裔,可他从没信过这世上有龙。宫中历代髦老传说、各类典籍记录,他只当是后人余脉对祖先的美化,传说永远只是传说。
  就在应无用冥想惊诧间,那湖心缓缓冒出一人。浑身上下被湖水包裹看不清衣饰容貌。片刻,湖水淋漓滑落现出那人本尊:乌髻高挽,玉颈修长;长袖飘飘,现出纤指皓腕;腰下霓裳飞舞,露出修长玉腿;最惹人处,是一双圆润白净的脚上,红艳艳涂着十点豆蔻。如此尤物脸上却戴着张红漆鬼面,瞳孔黑沉獠牙外露,令人观之欲呕。
  “什么人竟敢擅闯我‘湫渊’禁地?”
  此话一出,应无用竟觉得湖心说话之人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妪,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兴奋与紧张,些略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惶恐。“真的是‘湫渊海”!我竟然找到了通往‘九渊’之地的入口!应无用心中兴奋,忙回道:“‘指剑奇宫’应无用追捕恶人,误入宝地,还请前辈见谅!”
  “什么恶人?我怎么没看到?我‘湫渊海’数百年来还没有生人踏入过,你擅闯我禁地,还用谎言搪塞,实在可恼!”那女子一言未了,轻飘飘向应无用拍出一掌。
  这一掌看似绵软,实则威力无穷,内含数道阴柔气劲,只要沾上便有筋断骨折之危。应无用闪身避过掌风,叫道:“且慢动手,听我解释!”
  “凡擅闯我禁地者格杀勿论!”那女子足踏湖面,轻飘飘的掠至应无用近前。掌风呼啸,不给应无用半分说话的余地。
  应无用无奈,只得立在兀石之上以‘通天剑指’与之相抗。
  那女子无心与应无用纠缠,瞅个空隙,双手指天画地的掐个法诀,沉声喝道:“火麟阵!”
  湖水鼓涌,人影纵横。
  刹那间,自湖内腾起与那女子一样装扮的十数道人影,个个手持弹弓,将应无用围住。
  “今日让你尝尝‘祝融火麟弹’的厉害!”女子把手一招,弓弦阵阵,十数道燃火弹丸射向应无用。
  应无用不知这‘祝融火麟弹’是何物,不敢硬接。变指换掌,以凌厉掌风将射向自己的弹丸拍落。
  那‘火麟弹’落在湖面便接二连三的自行爆裂,腾起股股炙人火焰。不待应无用喘息,第二轮又至。这一次,湖面众人每一射,或二三丸,或六七丸不等,好似弹雨般射向应无用。
  前不能进,后不能退。应无用别无选择的腾身而起,集毕生功力于一击,两掌气劲罩住湖面众人,轰然挥出。
  不论你飞的多高,总有跌回地面的时候。不过,应无用跌回的是通向‘幽穷九渊’的‘湫渊海’……。
  
  寒风凛冽,雪花如席。
  位于‘婴元大山’山口绝顶处的‘高阙塞’城楼垛口下,年轻的耿姓戍卒怀抱铁枪背靠冰冷坚硬的城砖,不住口的向旁边的戍卒抱怨:“他娘的!谁家养了怪胎,鬼天气!才几月就刮这么大的风,还下雪。在我们老家东海,那可是一年四季也见不到几片雪花的好地方,更别说刮这白毛风了。”说完,又窝着脖子裹了裹身上不算厚的夹衣,往旁边年长戍卒身上蹭着,希望挤在一起能暖和点。
  “我的爷娘老子都是当兵的,我出生也是在这兵营里,命里注定就是个兵痞。可你不一样,你那东海四季如春人杰地灵的,干嘛出来从军啊,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忍饥挨冻。”身边年长戍卒也往耿姓戍卒身上挤着。
  “有吃有喝谁愿意出来从军,还不是那年‘祖龙江’发大水,田里、家里什么都给冲走了,官府、地主又催逼租税,没活路只好投军。”耿姓戍卒悠悠地抬起眼,望着阴暗的天际,任由成片成片的雪花落在他满是失望与无奈的脸上。
  “当兵吃粮就是混个顿顿饱饭,可谁知道下一顿能不能吃上。听伍长说:昨日‘急递铺’的探子传回消息,这几日山那边兵马调动的频繁。说不定,哪天两边就打起来了,刀枪无眼!能活着吃下一顿饭,是我们这些当兵的最祈盼的事情!”身边年长戍卒一副万般由命的神情。
  “真的要打?”耿姓戍卒自从投军以来还没打过一仗呢,他不由得心中发慌,满脸疑问的看着身边年长戍卒。
  “谁知道呢,那边的人快的跟幽灵鬼魅似的,说不定现在距离我们不到十里了。”身边年长戍卒有心想吓唬吓唬耿姓戍卒。
  耿姓戍卒下意识的起身向垛口外望了一眼,结果他就木雕泥塑般被冰封在那里……大雪茫茫间,黑色金狼头大纛迎风飘舞,潮水般的马蹄踏起万股雪尘席卷而至……。
  
  巨大的山洞内火光熊熊,炙热翻滚的地底熔岩冒着丝丝硝烟腾起阵阵灼人雾气流过洞底。半空中一块方圆数丈的突石横生出岩壁。突石之上,十数个鬼面彩衣之人披发跣足和拍而歌。
  皮鼓‘蓬蓬’摄人心魄,摇铃‘叮铃’惑人神识!头覆红漆獠牙鬼面,身披猩红斗篷露着两条白森森的手臂,左手执玲,右手握香的‘湫渊鬼姥’在一番舞蹈之后向着地底岩浆俯身而拜,口中念念有词。
  俄顷,鬼姥起身喝道:“拿上来!”
  十数个彩衣鬼面之人连声呼喝,身缚铁索的应无用被推搡至突石之上。应无用打量四周,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张张观之欲呕的鬼面,脑海中浑浑噩噩,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记得,自己全力一击后坠入‘湫渊海’,陷进一片黑暗之中。
  ‘鬼姥’行至应无用身前,伸出白玉般的手掌在应无用的肩头手臂上来回揉捏抚摩,道:“这就是身负‘奇宫’四百年智识的好皮囊?就是不知那预言应不应验!”声音干涩抖颤,竟是说不出的欣喜、高兴。
  应无用被她揉捏抚摸,心生厌恶,把身子往旁边一闪,道:“今日为你所擒是应某技不如人,怎么个死法赶紧画个道儿来。皱一皱眉头便不是汉子!”语声铿锵,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好硬气!不愧为‘奇宫’之主!”‘鬼姥’赞了应无用一句,回身对身边的人道:“请圣器!”
  一人手捧漆盒,赶忙行至‘鬼姥’身前双膝跪倒,将漆盒高举过顶。盒中赫然摆着黑皴皴的‘饮血’。
  ‘鬼姥’万分小心的捧起‘饮血’,不疾不徐地走到应无用面前,玉腕微晃手中已多了柄三寸长短的精钢薄刃。
  应无用把眼一闭,引颈待死。
  谁知薄刃过处,应无用就觉腕间吃痛,体内鲜血飞窜而出。睁眼看时,就见鲜血淋漓滴落在黑皴皴的‘饮血’鞘身之上。
  那鞘身竟似会吸血一样,数滴浓稠红艳的血滴霎时消失不见。片刻之后,黑皴皴的鞘身竟尔由暗转明由黑变红,继而红光大盛,鞘身上现出一道张牙舞爪吞珠踏空的金光龙形纹样。
  “怎么会这样?”应无用怔立当场,惊讶无比。
  洞内众人却欢呼雀跃,齐刷刷跪地呼喊:“圣主千秋,真龙降世。‘饮血’兆显,龙归九渊。”
  ‘鬼姥’更是兴奋的微微颤抖,看了眼愣怔无措的应无用,难掩兴奋之情,道:“小子!你这付皮囊乃是千百年来最适合‘圣主’转生之体。只待‘圣主’显现,你便会以真龙之躯重归‘幽穷九渊’!”
  “什么真龙转世……?‘幽穷九渊’?你难道是说……?”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虽然应无用心底已经有了些许预感,可他还是不敢相信在东海流传了千百年得预言竟是真事。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话今天竟应在了你身上了,哈哈哈!”‘鬼姥’仰首狂笑,半晌方息。
  “无知小子,徒负‘奇宫’四百年智识,竟连真龙出世的预言也不相信。‘圣主’龙皇的事迹都被你们这些后辈子孙篡改的不成样子了,今日就给你讲讲真正的始末缘由……!”
  “龙先天具有夺人之威,包括人在內的天地万物一看到真龙,便會吓得两腿发软,不由自主跪地俯首,完全慑於真龙之威,心神恍惚,无法反抗,可是龙也有寿尽之时。千百年前,龙皇玄鳞为了重返‘幽穷九渊’,创制了身死而魂魄不灭的‘夺舍龙息术’。他一代代的夺舍子孙身体,终于等到可以让他化龙飞升的佛世尊降临东海。
  可是,由于一代代的子孙与凡人通婚,致使体内龙血稀薄,不能直接吞珠化骊。于是,玄鳞就与佛世尊立誓,请求佛世尊与他创制一项可以吞珠化骊的法门,他叫万千子民都信奉佛法,千秋万代,绝不离弃。而佛,则立誓为其创制心法。
  若要立誓,便要有见证!佛世尊用自制的五柄刀器之一割破手指,留下一滴‘佛血’交予弟子为证。那柄刀器则交予玄鳞为证。玄鳞得了刀器,却不能拔刀出鞘。
  佛道:我以人性‘贪、嗔、痴、慢、疑’的人心恶念制了这五柄刀器,好教弟子信众引以为戒。他日你寻得龙血浓厚之人,便可将血滴于刀鞘。若鞘身龙纹闪现,那人便是你吞珠化骊的鼎炉。我再将这滴佛血滴于鞘身,使此刀出鞘,我便践行誓言教你苍龙之血重回大地。
  于是,玄鳞返回皇宫静静地等待了数十年,直到佛陀灭度,也未听到丝毫天佛创制出化龙心法的消息,而他也未找到龙血浓厚的上好鼎炉。
  他一代一代地夺取子孙躯体,探查结血化龙之法,始终无法如愿。于是大肆的开始报复佛陀的弟子信众,大部分的僧侣信众都被玄鳞捉去严刑拷问,一小部分的僧众却起出了天佛创制的刀器抵抗玄鳞。
  世间除了佛还有谁是玄鳞的对手,佛血、刀器先后都落入玄鳞之手,可他最想得到的心法却渺无踪影。
  再后来,亶父人统治了天下。玄鳞为了继续方便找寻心法,就又寄魂与亶父人的身体。随着东海人族与神鸟族的兴起,寄魂与亶父人身体的玄鳞,被赶到了这极北之地。由于玄鳞创制的寄魂术违反天地间的自然生灭,所以他寄魂于亶父人的身体具有先天的缺陷。只能深藏于地底幽暗无光之处,若要见得一丝阳光,肉身便会化作焦炭。”
  所有关于龙皇玄鳞的认知,几百年的智识屉格里的景象与‘鬼姥’方才之言,竟有如此大的不同,令应无用惊骇万分。
  “我明白了,你们设计诱我来此,就是要我做龙皇转世的鼎炉?”
  “也不是完全设计!本来‘圣主’已安排‘潜龙使’回归东海暗中行事了。不曾想,那申无言盗了‘圣主’神器来,更不曾想到你能追他到此,所以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鬼姥’得意洋洋的说道。
  “那你就没想过我愿意么?”应无用一语未了,眼中精光暴射,直刺‘鬼姥’黑沉沉的鬼面孔洞。
  随着“啊!”的一声,应无用身上铁索寸断,探手夺过‘鬼姥’捧着的‘饮血’。
  “这就是可以寄魂人体的‘夺舍龙息’么?”‘湫渊鬼姥’就觉脑中神识一片空白,电光石火间手中‘饮血’已然易主。
  应无用脚踏突石边沿,撇了眼脚下奔涌翻腾的炙热岩浆,手握‘饮血’临于岩流上空,眼望满洞失神惊愕之人,心中盘算:至此绝境概无生还之理,这妖器若给他们得了去,必将为祸苍生。也罢!男儿生于天地之间,能为苍生百姓做件事,也不枉此生!想至此,应无用沉声喝道:“佛制妖器,为祸苍生。妖孽鬼魅,妄想复生。今日就让尔等永绝痴念!”说罢,五指一松,黑皴皴的‘饮血’落入滚滚洪流。
  “我这付身躯不是上好的鼎炉么?好!这便交与尔等!”“哈哈”大笑声中语声越说越低,竟至不闻,一条铮铮铁汉生生自绝了筋脉……
  
  花房之中,申无言默默地看着瘫坐在暗影里的应无用,心内泛起阵阵酸楚,低声道:“一切皆是谏纸之过!此番去,若能得报父族深仇,定当重回‘渊海’以死相谢!”
  应无用不恼不怒的略颔了颔首,慢慢抬起手臂,向萧谏纸招了招,意思叫他走近说话。
  萧谏纸不疑有他,走近应无用身前,弯腰探首将身子靠了过去。眼前只一花,胸口便中了应无用软绵无力的一掌。
  “这是我代雪儿还你的!日后休提是我‘奇宫’门下,免得师兄弟们找你算账!去吧,好自为之!”说完,将头别过一边,不再看他。
  萧谏纸脸上忽白忽红的难堪至极,也不知再该说些什么好,只能讪讪的笑一笑,回身去了。
  应无用缓缓转头,看着萧索落寞的远去身影,一滴清泪不经意的滑落腮边。
  多年以后,萧谏纸于军旅之中落下个腿疾,后来更是弄的要以轮椅代步。
  后记:
  花房里除了种些鲜花以外,种的最多的是草药。与其说这是花房,还不如说是药房。
  应无用就瘫坐在花房暗影里的椅子里,每天都会有人来照料他的生活起居,闲暇时他就望着那些花花草草的发呆。只有那曾姓美妇来给他诊治时,会跟他说上几句话,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娘!我怕!”头上梳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瞪着双乌黑闪亮的大眼睛,怯怯地直往美妇身后躲。
  “嫣儿不怕!伯伯的头发胡须长了,没修剪呢。”美妇抱起娇儿,冲着应无用嫣然一笑,道:“这几日我日夜研究‘宫主’的病情,未能及时过来照料你,也怪下人们手懒,慢待‘宫主’了。”
  “不妨事,没吓到孩子就好。”应无用抬起苍白修长的手臂,向小女孩招招手,笑道:“我的样子很吓人么?小嫣儿儿要是不喜欢,那伯伯明天变个样子给你看好不好?”
  小女孩胆怯的抱着母亲的脖颈,将头别在一边,不敢和他说话。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小女孩也慢慢长大了。
  “药罐子伯伯!我今天都认了好几个字了,娘还夸我呢。我写给你看好不好?”五六岁的嫣儿一手拿纸,一手握笔,一路跑着冲进花房,兴奋的趴到应无用的腿间,边喊边笑。笔端墨汁淋漓,抹了应无用一身。
  “好孩子!都会写什么了?”应无用慈祥的抬起手臂,没有一丝血色的苍白手掌,抚上女孩的头顶。
  “我会写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女孩咧嘴一笑,露出白瓷也似的一排小牙,挣脱应无用的大手,把纸铺到地上,就要挥毫。
  “死妮子!叫你不要跑,偏不听。快出去!娘要给伯伯看病了!”风姿绰约的美妇携着满身香风飘进室内。
  “不!”女孩一脸倔强的扔了纸笔,站起身用白嫩圆润的小手抓住应无用手腕,扑闪着一双大眼,看着美妇道:“娘给伯伯看了好多年都没看好,还是我给伯伯看吧!”
  “你会看吗?”应无用爱怜的望着女孩道。
  “会!”女孩学着美妇平时的样子,假模假样的号起了脉,俨然一副医生模样,惹的美妇与应无用不禁哈哈大笑。
  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棂,柔柔的洒在郁郁葱葱的花叶草药上,像是镀了一层银光,耀的暗处的应无用眼角发酸。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龙庭山,伴着雪儿,二人坐在飞虹顶上仰首苍穹,细数漫天星斗的夜晚。斯人已逝,音容笑貌宛如昨日;贤妻温婉,浅笑低颦声犹在耳。
  匆匆十数年,我这生不如死的瘫子须发近白,苟活在人世有何用处?真是人如其名,无用了……。
  “呔!”的一声娇诧,花叶暗影里蹦出了出落成大姑娘的嫣儿,本想吓唬他一下,可他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药罐伯伯!药罐伯伯!”圆润白嫩的绵软手掌在应无用眼前晃来晃去。
  “别晃了,看得见,我又不瞎!”应无用回头看着如花似玉的小美人,一脸的怜爱。
  “不好玩!每次都吓不到你!”嫣儿撅起丰润美艳的小嘴儿,满脸的不高兴。
  应无用捻髯一笑,伸手在女孩肥嘟嘟的小脸上扭了一记,道:“这世上能吓到我的人,还真没几个。从你一出屋,我就听出来是你,深更半夜的跑出来干什么?小心你娘知道了,打你屁股!”
  “哼!我才不怕呢!大不了,我搬到这儿和你一起住。”此时,女孩显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本性。
  “胡说!”应无用低声喝止道:“让你娘听见,非得把你关起来,看你还胡说乱跑!”
  “人家深更半夜的跑来,还不是要看看早起给你服的药有没有效应。你反倒训斥人家,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被女孩一顿抢白,倒把应无用弄了个老脸微红不好意思,赶忙陪不是:“都是我这个老药罐子的错,惹恼了嫣儿小姐,罚他下辈子做个药碾子,天天给嫣儿小姐踩在脚下碾药。”几句话逗的女孩儿转嗔为喜,‘扑哧’一声笑了。
  秋去冬尽,转眼又是一年。
  “这些天那小妮子倒少来了,想是喜期将至,要忙些女孩家的私事!”应无用坐在轮椅里,手中抹布轻拭着一片片药叶,脑海中却全是嫣儿的身影。他不时的向门口张望一下,期待女孩能突然现身,陪着他再说说话。
  院落中人声嘈杂,脚步繁忙,哪还有人能顾得上他这个瘫子。
  “咿呀!”一声,门扉轻启。曼妙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踱进房中,双手轻举将一碗不温不凉的汤药端至应无用面前,女孩语带命令的道:“把它喝了!”
  应无用略感诧异,接碗时稍显迟疑,就听女孩又道:“喝了我在与你说话。”
  十数年间,奇苦无比的汤药应无用喝了何止千碗。而这一碗却有些不同,入口酸涩还略带些咸苦。
  “明天我就要出嫁了!”女孩淡淡的一句话,好似霹雳一样震的应无用手中药碗‘当啷!’掉在地上。
  “该来的总要来,我该祝福你才是!”应无用也不抬头,只是一味的要去够那药碗。手指离碗沿只差半寸,可不论如何使劲前努也是够不到。
  女孩弯腰去拾那碗,把碗递在应无用手中却不撒手,眼中珠泪‘扑簌簌’地滴在二人的手上、碗上、地上,滴在应无用的心里也滴在女孩的心里。
  应无用强忍泪花,嘶声道:“好嫣儿!你的心我明白,可我是个无用的东西,只能…只能祝福你!”
  “不!你不明白!”女孩倾身扑倒在应无用的怀里,呜咽着道:“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打心里觉得你好可怜,只能坐在椅子里,动也不能动。后来懂事了,每天听你给我讲故事,讲你如何纵横江湖笑傲武林,我就开始崇拜你,敬仰你。不是我喜欢这些药草,是我暗暗发誓一定要治好你,让你能自己走着去外面晒太阳,吹吹风,呼吸新鲜的空气。再大些,我明白了事理,觉得你做的事,你的选择,比起那些个你杀我抢争名夺利为害天下百姓的人都有担当有胆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配的上称呼你一句‘大英雄’!”
  女孩双手捧住应无用苍白而不失俊逸的脸庞,仰起泪眼婆娑的螓首,黑漆双眸深情的盯住应无用一双细目,一字一泪的道:“我爱上了你!打心底里爱你、敬你、怜你,只有你这样的人才配嫣儿以心相许!可我毕竟是父母的女儿,他们要我嫁给谁,我做不了主。但我的身子,却由我做主!”说到这,女孩忽的立起身,缓慢的去解身上的衣服。
  应无用大惊失色,颤声道:“你…你…你干什么?”伸手欲要相拦。
  女孩纤指微动,便点了应无用双臂穴道。应无用只能大张着嘴,眼瞅着女孩轻解罗衣,现出白玉无瑕的曼妙身材。
  “我决定的事,谁也无法改变!”女孩火热赤裸的身躯慢慢偎进应无用的怀里,丰润的樱唇贴在耳边呓语道:“知道刚才给你喝的是什么吗?是人家亲手配制的‘金蟾育息散’,好难配哦!只得了二钱,你碗里一钱,我碗里一钱。人家要给你怀个宝宝,让你的龙血鳞裔永世相传……!”
  此后,应无用再没见过嫣儿,只从一包包药的纸笺上看到她写的一个‘照’字。听下人们私下议论,嫣儿小姐回娘家待产,却生了个死胎。过了不几天,从‘高阙塞’之战俘虏来会打铁的耿姓铁匠趁夜盗了三匹好马逃回了东海王化镇。

点评

第二篇同人!恭贺!  发表于 2012-3-30 00:00
其實還沒排的很完美,回頭再弄弄看  发表于 2012-3-29 23:58
多谢乱田。(鞠躬)  发表于 2012-3-29 23:39
写的时候,版面不是这样的啊! 烦劳哪位版主重新给排一下,谢谢了!(鞠躬)  发表于 2012-3-29 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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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4威望 +40 金錢 +40 收起 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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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猴 + 10 + 10 感謝煙兄盛情!(趴跪)
乱田舞 + 10 +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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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發
 楼主| 发表于 2012-3-29 23:18:24 | 只看该作者
十几年来,第一次写文。磕磕绊绊先后写了二月有余,真正体会到了作者写文的辛苦。
先向每日辛苦赶稿的默大致以敬意,您辛苦了。
自己水平有限,文笔疏涩,同好兄弟们凑合着能看下去就行,至于文中情节不合理,人物对话,内心活动描述不到位之处,还请大家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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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2-3-30 09:08:2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後由 默默猴 於 2012-3-30 09:15 編輯

諫紙應無用,飲血嘯蒼天(1)
—————————————————————————————————————
【第一折 塞上秋夜景,夢中血淚仇】
  
  
  
  夜涼如水,明月高懸。
  
  山頂兀岩之上,蒼涼寂寞的一道狼影踞石仰首,望月而嚎。「嗚──嗚──」
的嚎叫刺穿長空,聲聞四野。
  
  幽陵都寬闊奢靡的王庭內卻是燈火輝煌人聲鼎沸,淫靡放浪的男女肆笑夾雜著
忽高忽低的鼓樂之音,飄向城中各個角落,攪的那些個男人、女人們睡了的又起來
,不睡的又躺下,抻著脖兒、支著耳聽著那撓人心肺的咝吟喊叫。就連廄圈裡的牛
馬、駱駝也噴鼻撂蹶的不安分,更別說守夜的狗兒們此起彼伏的吠叫撕咬。
  
  在這如水的夜裡,奔淌的血液,躁動的情緒,積聚著、醞釀著,宣示著一場撼
天動地的風暴即將來臨。
  
  烏維可汗剛剛征服了莫赫利與吐盧二族,俘獲了上萬的人口、牛馬、金銀。從
凱旋之日便沒日沒夜的縱酒放歌,沉醉在那些俘獲來的艷姬美婦之間。
  
  「壺祿!你怎麼不喝了?」烏維推開懷裡的兩名赤裸艷姬,瞪著雙金魚眼陰鷙
地用手點指宴席左側的壺祿,調笑道:「人老了,喝酒也耍滑頭麼,這可不像你!
每次就喝那麼一點,女人都比你痛快!」座下的大小狼主們聞聽『哄』的一聲笑的
很是放肆。
  
  「女人?我看是老的沒法在再女人身上馳騁,所以喝酒也沒心情了!哈哈哈…
…!沙陀族狼主薩骨突猛灌一口酒摟著偎在懷裡的美艷裸女和左右的狼主們一起嘲
笑壺祿。
  
  老壺祿被眾人笑的有些尷尬不禁著惱,推開身邊的赤裸美婦端起嵌花金盞,抖
著山羊胡,踉蹌著身子地從榻上站起,衝著薩骨突反唇相譏道:「草原上誰不知道
我們英雄的薩骨突啊!他是真正的勇士,最會在處蜜族女人肚皮上馳騁的勇士!哈
哈哈。。。」
  
  前幾日,薩骨突強行占有一個處蜜族處女被咬去半邊耳朵,現在還包著厚厚的
耳包,成了人們私下的笑談。老壺祿拿這事兒譏諷薩骨突正當其時。
  
  薩骨突聞聽惱羞成怒,起身叫道:「遨游青穹的雄鷹,馳騁草原的駿馬,是我
們烏維大可汗帳下赤狄族狼主海山。我薩骨突不敢自稱勇士,可還不把你這老髭狗
放在眼裡。有本事與我走一跤,誰要是輸了,就把土護真河邊上六百裡的草場讓出
來。」薩骨突欺壺祿老邁,借機羞辱,把他的草場奪過來。
  
  「土護真河兩邊最肥美的草場,分屬沙陀族與茹族。兩族歷年來都因越界放牧
滋生事端,傷人事件屢見不鮮,弄得勢同水火。壺祿與薩骨突誰也看誰不順眼,不
是烏維彈壓,兩族早已刀兵相向了。
  
  誰都知道,生活在大漠草原,草場就是生命,絕不輕易與人。這次薩骨突出言
就是以最肥美的草場做賭注,立時把在場眾人都鎮了,一個個端著金盞看著兩人。
  
  「只怕你輸了不認!」壺祿端著半碗酒踉蹌行至場中,斜乜著雙細目蔑視著薩
骨突。
  
  「青穹為證!當著眾家狼主與大可汗的面,別說我欺凌老弱。」薩骨突三兩把
扯脫身上紅錦灑金獸鳥紋戰袍,只著內衣,露著肌肉虯結的滿是黑絨毫毛的粗長手
臂直撲壺祿。
  
  「住手!」烏維可汗把面前的馬奶酒一飲而盡,『鐺』的一聲,嵌花金盞重重
墩在案幾上站起身道:「我們十八部族都是蒼狼的子孫,敬奉長生的青穹。長生天
賜予我們食物、酒水、女人、牛羊還有無邊的草海,是要我們的雙手、汗水去滋養
、哺育的,讓我們的子孫世代繁衍,不是讓我們自相殘殺的。」他無比霸氣的瞪視
著場中二人,看的薩骨突有些不知所措,壺祿依舊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
  
  烏維憤怒的眼神一一在眾人臉上掃過,歌姬女樂們嚇得停止了彈唱,眾人也給
看的心虛,垂下了頭。
  
  「有本事就越過『嬰元山』搗毀高闕塞,從北關射平府一直往南,那裡到處是
成熟的燕麥、稻谷、肥滾滾地豬羊、成山的絲綢和無數的美女貞婦,白玉京裡有比
砥柱山還高的金銀、美玉。長生天看著你們那,把窩裡鬥的狠勁用在敵人身上,把
碧蟾朝的白玉京變成我們的牧場。這才不愧是草原的兒女,蒼狼的子孫!」此話一
出,全場鴉雀無聲。
  
  「這話不是當真吧?」十八族狼主一個個慢慢站起身來,驚詫地望著他們的可
汗。
  
  誰都不想提到或者想起那埋在心底的夢魘──-碧蟾朝最厲害的角色:平生未
嘗一敗,被譽為『天下第一刀』的『鎮北將軍』,人稱『武皇』的武登庸。
  
  初鎮北關之時,烏維可汗的叔父結頭可汗欺他新任,領九部狼主十二萬驍騎直
撲高闕塞,被他一戰梟首八萬。結頭可汗與赤狄、奚結、契苾、朱耶四部狼主是役
死於『皇圖聖斷刀』與『神璽金印掌』之下。
  
  在場之人大都參與了當年高闕塞之戰,昏黃的日影裡,到處是呼嘯飛竄的羽箭
,淌血的屍體。碧油油的草地沒一處不浸染著紫黑色的血液,那是真正被血浸染過
的地方。身後是比狼還狡猾狠辣的追兵,只有跑,沒明沒夜的跑,跑的離北關越遠
越好。那畫面夢魘般的烙在他們的腦海裡這一生都揮之不去。此後十數年,各部遁
入漠北苦寒之地,再不敢越過土護真河。
  
  「有了好日子不會過了嗎?」
  
  「發瘋了吧!」
  
  「赤狄海山厲害,他的『太乙刀』與『離火青符掌』能是『武皇』的對手嗎?
別忘了,『武皇』手下還有十幾萬的精兵啊!」
  
  「打死我都不去,紅口白牙描的那個花花世界再好,也不如自己暖烘烘的帳房
裡摟著處蜜族女奴由著老子舒坦。」
  
  眾人心中沒一個願意出兵,看似以烏維之命是從,可關系到自身部族利益時,
都往後退。
  
  烏維見眾人臉上盡是驚詫躊躇之情,仰天笑道:「蒼狼的子孫們拿出你們征服
兒馬子的勇氣來,我知道你們害怕什麼,當年我也差點死在他的刀下,那時我就發
誓終有一日我要報殺兄之仇屠族之恨。長生天在上,蒼狼子孫的馬蹄終會踏破白玉
京,而這一天就要到了!」說到後來這句話時,烏維更是咬牙切齒。
  
  「海山!」烏維一聲斷喝。
  
  「在!」名喚海山的青年自庭右起身趨行至庭中,面向烏維深施一禮,挺身立
在壺祿身側。濃眉廣額虎目熊軀比之老邁的壺祿高出一肩有余,襯以銀絲百花藍緞
戰袍,說不出的威嚴高大。
  
  這就是草原的勇士,赤狄狼主海山。
  
  傳說海山自幼被白狼養大,五六歲時為趕駝人收養,北地草原之人都稱他為「
白狼之子」。
  
  他天生神力,烏勒狼主僕骨就曾親眼見他與九頭?牛角力,生生拽斷三根牛角
,那還是他十一二歲時候的事。後來,海山連番奇遇習得玄門至上武功《天機經》
中所載的『太乙刀』與『離火青符掌』,由於北地各部相互掠殺,依附於赤狄部玉
真,成為玉真最得力的『俟斤』(北地統兵官名)。屢次跟隨烏維可汗征戰都立有
大功,前年才被封為赤狄狼主。
  
  他待人誠懇謙和,重信輕財。草原上各小部落以及流散牧民都願歸附於他,人
口凋敝的赤狄族漸已成為北地最大的部族。
  
  「自高闕塞戰後,咱們能一統草原各部,比之往昔更加興盛靠的是什麼?」烏
維睥睨眾人一圈,不待回答,自言道:「靠的是長生天的憐憫,蒼狼子孫的血性!
更是我們雄鷹般矯健,駿馬般迅捷,獅子般勇猛的--赤狄海山!」
  
  「你說,如果讓你帶兵攻打北關,有幾成勝算?」烏維看著海山問道。
  
  「十日前,一成也沒有。」海山不緊不慢的回了一句。
  
  眾人聽的有些摸不著頭腦,一起望向海山。
  
  「有話快說!你這樣老說半句是要急死我啊!」脾氣火爆快人快語的薩骨突不
耐煩的吼了起來。
  
  「我的兄弟!不要著急!」海山回頭衝著薩骨突頷首一笑,依舊神閑氣定。接
著他向烏維躬身施禮,回道:「長生天護佑,大地的主宰,我的烏維大可汗以及各
位兄長們請先安坐,我先給大家介紹一個人!」說完,擊掌三聲。
  
  帷幕後緩緩走出一位三十許壯年才俊,鳳目蠶眉高冠青衣,舉手投足間透著一
派清逸之氣。那人立在烏維王座右側向眾人略揖一揖,手捋唇畔微髭道:「小可申
無言見過各位狼主!」
  
    ◇    ◇    ◇
  
  漫天的雨幕中,一道身影急如閃電般奔行不止。
  
  倏忽間,長路已盡!橫亙在眼前的是寬逾十數丈的無底深崖。對面,山石突兀
峰接天際,頂上彤雲如墨恰似龍翻雨布。低首探望,腳下深崖有如刀砍斧鑿一般,
就是猿猱也怕無法攀爬。
  
  那人顧不得冷雨澆身寒徹透骨,此時脫身保命才是要緊。他護住背後包裹,展
身形便欲回身尋路。就聽身後有人喝道:「申無言!你還往那裡走!」
  
  「該來的還是來了!也罷!」申無言心一橫,扭身盯上銀發黑鬢身背焦尾烏桐
琴的『綠水琴魔』,雙目精光一閃恨聲道:「魏無音!還是讓你趕上了,今日是你
自尋死路,莫怪我劍下無情!」
  
  「哼哼!就憑師兄傳你那幾式『通天劍指』也想取我的性命麼?真是痴心妄想
!」魏無音上前幾步將鬢邊耳發往腦後一抿,道:「師兄仁慈,念你當年替他擋劍
之義,又與他沾親,吩咐我等:但追得你不可傷你性命,取回我奇宮聖物便任你破
門出教!今日你將聖物還我便罷,不然把你拿回龍庭山怕你受不起那剝皮抽筋之刑
!」一番話聲震耳鼓,除了說給申無言聽,更是向數裡之外追拿申無言的人傳遞消
息。
  
  「哼!」申無言乜了魏無音一眼,右手一扣腰中帶型軟劍,真氣到處『凝光』
『嗡』的一聲彈的筆直。「虧了他還記得我助他登位擋劍之功,是我兄妹眼瞎結了
他這門親!我那屈死的妹子在天有靈,我早晚將他這狼心狗肺連自己至親骨肉都要
算計的人挫骨揚灰。」申無言鳳目圓睜越說越氣厲聲喝道:「我料他不肯放你孤身
追我,你剛才不就是給他報信麼?也好!待我先結果了你,再取他性命!」手中『
凝光』挑開雨幕直刺魏無音當胸。
  
  魏無音並不敢小覷了他,左手解了桐琴暗運真氣緊扣掌中,右手五指箕張,照
虛空略招一招內勁到處琴弦撥動,挑動落下的粒粒雨珠連串兒射向申無言。
  
  申無言自知『琴魔』不好對付,出手便是狠招。這式『鑒空指鹿』本意要逼開
他好奪路而走,見魏無音凝神踏步以撥弦挑珠之法將左右空擋封的死死的,些許避
讓逃匿的間隙也沒有。申無言便抱了拼個魚死網破之心!心念電轉間,不待招式用
老擰身退步避開面前雨珠,『凝光』反手一撩,挑向魏無音下腹,正是「通天劍指
」中的『指瑕造隙』。
  
  「來的好!」魏無音側步抽身讓過這一劍,催動內息指上連番撥挑。雨珠裹挾
著氣勁『嗤、嗤』聲不絕,密不透風的勁力過處漸漸織成一團緊韌致密的氣網,將
申無言裹在其中。
  
  申無言心中暗道:苦也!這般打下去怎是個了,奇宮奪位之時魏無音好不意氣
風發,鬥得驚震谷、幽明峪、飛雨峰等幾家損兵折將,風雲峽一系無人可擋,自是
擁立那人坐穩了奇宮宮主之位。事後,那賊子連誇魏無音是條漢子,日後成就定不
在他之下。這套武功從沒見他使過,風雲峽一系各項絕技秘本我也窺過一二,不見
這種如春蠶吐絲以氣勁將人裹住的武功,難不成他自創的麼?這小子幾年間武功進
境竟是如斯,好厲害!
  
  申無言雖心下驚詫手中卻不慢,連出七劍將身前左右雨珠擋落,堪堪遞出兩劍
又回身擋了三劍。二人互相近不了身,只一味隔空纏鬥。二三十招之後申無言不免
焦躁,落了下風。
  
  魏無音使的正是自己自『通天劍指』中悟出的一套武功,名喚『通天劍罡』,
與人對敵時全憑一個『裹』字訣,出手如春蠶吐絲,每一招伏有一道無形氣勁,劍
過留痕而勁力不減。他與申無言相識有年,功力本就半斤八兩,更知對方也是個武
學奇才。雖然他少年時醉心文章翰墨,游學於『鯤鵬學府』。成年習武,拜在名不
見經傳的『玉霄派』門下,『八表游龍劍』不是什麼絕學秘技,『雲海蒼茫訣』更
比不得他『指劍奇宮』的『奪舍龍息』!但他出劍之快、准、狠、刁,鬥拳時內力
收放隨意綿長致密就連奇宮的那些老家伙也不遑多讓。所以出手便使出了自創的這
套武功,正是攻其不備出其不意。
  
  『琴魔』見申無言漸落下風,心中不免得意:不想『通天劍罡』頭次使用竟有
無上威力。我這幾十道氣勁織就的氣網,任你是大羅金仙怕也難逃!再纏他一刻半
刻的,等著師兄到了合力將他一鼓而擒。
  
  申無言心急如焚前擋後拆一連換了好幾路劍法,也衝不破魏無音的『通天劍罡
』。見魏無音手指只略緩一緩,心中大喜,忙運『蒼茫訣』將手中『凝光』『嗖』
的射向魏無音面門。
  
  『琴魔』心中雜念一升,手稍緩了緩,一道劍光便撲面而來忙抬『焦尾烏桐琴
』去擋。
  
  『凝光劍』乃是西北鑄劍大師逄槐松親手所鑄,鍛造時加注配比了北地特有之
礦石『沙晶』堪比東海澹台家的『天瑛』,所鑄『凝光』、『隱空』等劍器至柔至
鋒。私下裡『琴魔』也曾把玩過此劍,知道『凝光』的厲害。他不敢以琴身正面去
擋,只以琴尾凝力一磕,桐琴上的烏金游絲弦應聲斷了三根,斷弦險一險抽到『琴
魔』的臉上。那劍去勢不減『嘟』地釘在『琴魔』身後十來丈遠的一株桑樹上深至
沒柄。
  
  不待『琴魔』回神,申無言雙臂回撤,兩掌環於胸口,將『蒼茫訣』內力提至
極限,回掌平推。霎時,無匹巨力壓向魏無音。
  
  『琴魔』要想避讓已是不及,只得用桐琴護住胸口,硬受這兩掌。『啵』的一
聲正中桐琴琴腹,魏無音卻安然若素毫發無傷,那琴腹處也只淡淡的印了兩個手印
。原來,申無言周身被『琴魔』『通天劍罡』的氣勁所困猶如一團混沌,提掌發力
時自然而然地形成掣肘之力,十成掌力倒被『通天劍罡』卸去了六七成,剩余三四
成又被桐琴所阻卸了半分,『琴魔』自身護體內息與掌力相抵,真正實實在在打到
身上的連一成都不到。以『琴魔』的修為自是毫發無傷。
  
  申無言見『琴魔』無事,倒也明白個中道理,破去了裹在身遭的劍罡氣勁,心
中略舒。將身後背著的包裹一把扯脫,擎出件黑沉沉的物事,雙手橫托捧在胸前,
朗聲對『琴魔』道:「魏無音!你中了我『雲海蒼茫』掌力,我勸你還是退在一旁
修養將息,免得日後無力回天,年紀輕輕丟了性命!」
  
  「這就是我奇宮除了『九曜皇衣』的另一件聖物麼?那皇衣也就華麗些,這事
物怎的黑乎乎看不出模樣?我看倒也平常的很,哪像他們傳說的神奇詭麗!」魏無
音被他手中的物事吸引,心中思緒翻滾那還有心聽他說什麼。
  
  「勸你不聽是麼?好!今日就拿你來祭這千百年來的大--殺──器──!」
申無言心中著急,怕再晚一晚那人到了,自己便無法脫身。握緊了那物事的把柄,
一道黑影慣射出無匹刀氣……。
  
  天際間猛然雷鳴電閃好似要裂開一般,霹靂聲不絕於耳,豆大的雨幕如潑般自
天澆下。黑影閃處,世間無可抵擋的大殺器裹挾著千百年來的冤鬼腥膻幽魂魅煞,
揮向魏無音。
  
  「萬萬不可!」一聲龍吟,自雨幕中撲面而至。
  
  申無言眼中先是失望,繼而是仇恨,接著是無奈,最後只能迎著那人洞穿腦顱
的目光,看著自己的身體像個蝦米似的弓著、彎著、屈著墜向黑沉沉的崖底。
  
  一蓬血箭向天而起,那人直挺挺仰面摔倒!
  
  
  
  「師兄!」『琴魔』半天才反應過來,一聲長嚎,撲在應無用的身前,抱他入
懷,遍身檢索看是何處受傷。
  
  「小魏!」應無用緩緩睜開雙眸,嘴角又溢出口血,沾染的胸前袍服整片胭紅
。世間只有師父和師兄會這樣喚他,那是融到骨子裡的親情。大顆大顆的眼淚順著
『琴魔』腮邊和著雨水滾落,「師兄!你莫要嚇我。」
  
  「不妨事,還死不了!」應無用低聲答道。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接著道:「都
怪我,雨中霧氣彌朦不辨方向,晚到一步致使那廝擎出了聖物,好在沒傷到你。」
  
  「都怪我,追到他時就該痛下殺手,結果了他性命!」『琴魔』邊說邊把應無
用抱起,尋了棵冠蓋大些的樹,想與他療傷。
  
  應無用被他一動,體內更加難受,氣血翻湧內息亂竄,把張白玉似的俊臉脹的
忽黑忽紫,歪著頭又嘔了幾口血沫兒,嚇得魏無音不知所措,連聲呼叫。
  
  應無用無暇理他,躺在『琴魔』懷裡慢慢將息。待稍微平復些後,自行盤了雙
腿坐起身,雙手掐著法訣凝神閉目搬運周天。俄頃,頭頂『百會穴』上升起氤氤氳
氳的一縷霧氣,由淡轉濃繼而裹住周身。
  
  魏無音不敢驚擾師兄療傷,望見不遠處半塘水窪裡生著十幾株蒲草,忙跑過去
拽了三四片蒲葉拿來給應無用遮雨。半柱香後,就聽應無用一聲清吟,長身而起。
  
  「師兄!可好了?」魏無音禁不住喜極而泣。
  
  「嗯!無礙了。」應無用抬首望天,見暴雨不止無奈的搖了搖頭,回首見『琴
魔』依舊濕淋淋地頂著蒲葉的樣子,心中憐惜,道:「這麼大了還哭,像什麼樣子
。」伸手給他抹去臉上的淚水,又道:「快坐下,我助你驅除體內的『蒼茫』氣勁
!」
  
  『琴魔』兩眼瞪得溜圓,道:「我雖中他一掌,體內便有什麼勞什子氣勁了麼
?」
  
  應無用硬生生將他按坐在地上道:「你懂什麼!中了『雲海蒼茫訣』的:輕者
,過三日內不但武功盡失而且全身僵硬非痴即癲;重者,內息淤塞全身經脈脹裂而
亡。我遠遠見你中一掌,欲要出手相助已是不及。凡中掌輕者初時則不覺,待過得
一個時辰體內『蒼茫』勁力便會淤塞成團,阻斷經脈,淤塞處會有一個個氣筋鼓起
,繼而游走全身集結連片彙聚於人體下肢,使人形同槁木僵硬難行。就是輔以外力
驅除也得百日。要是那氣筋在體內存留一日行至腰腹間,便如癱瘓一般,再無行走
能力。」
  
  「啊呀!這麼厲害!」魏無音有些害怕,撓了撓頭,朝著應無用『嘿嘿』一笑
,道:「我知道啦!三日後,氣筋彙至腦顱壓迫顱髓就非癲即痴了!」
  
  「知道了,還不老實行功!莫要動,待我助你!」說話間,應無用以右手食指
抵住他背後大椎穴,緩緩將內息注入魏無音體內…….
  
  「師兄!那聖物既不像刀又不像劍,怎麼如此厲害還能傷到你?」
  
  「我族始祖玄鱗御用兵刃能是凡物麼?這故事說來就話長,待日後閑暇時再仔
細說與你聽!你體內氣勁已化去大半當無大礙,但亦當小心,每日子、午須行功仔
細檢視,一月之後方可撤功。你回到『龍庭山』不許與那幾家無故尋釁造次,免得
落人口實。」應無用不住口的囑托『琴魔』。
  
  「那!那要是他們欺我,我也要忍麼?」
  
  「忍!一定要忍,你就學那寒山、拾得任他欺你、辱你,萬不可造次!一切待
我尋回聖物再說!」
  
  「好!小魏謹記師兄教誨,此一去萬望小心,我當在龍庭山頂設酒,靜候師兄
佳音。」雨幕中兩位肝膽相照的漢子就此別過,各奔東西。
  
    ◇    ◇    ◇
  
  天,藍的出奇!太陽公公笑眯眯地照耀著大地。
  
  「它怎麼就那麼的深邃遼闊,它離我能有多遠?點綴在天空中的雲朵,怎麼那
麼的白那麼的幹淨,看著軟軟的綿綿的,要是躺在裡面睡一覺,打個滾,該是多麼
舒服呀!」男孩兒眯著眼,望著湛藍湛藍的天空出神。鼻腔猛的一陣刺癢,「啊嚏
!」
  
  「哈哈!真好玩,笨哥哥你來捉我呦!」脫落了兩枚門牙的阿雪「咯咯」笑著
,像個歡蹦亂跳地小羊羔攥著一把狗尾草飛快的逃離男孩兒身邊。
  
  「這回沒娘護著,看你還往那跑?」男孩兒假意發怒拔腿去追妹妹。眨眼間,
兩人鑽進了半人高的草海,一會兒又鑽了出來,兄妹兩人就在這漫漫草海邊上玩著
捉迷藏。
  
  「小諫!慢點,當心把妹妹絆倒!」美艷明媚的婦人站在金頂帳外手搭涼棚遠
遠的照看著兩個孩子。
  
  「看你還跑!」男孩一把抱住了妹妹,將她高高舉起。女孩『咯咯』笑著向哥
哥求饒:「雪兒再也不敢了,哥哥饒了人家吧!」陽光的照射下,女孩兒的笑容是
那麼的燦爛,嬌嫩地肌膚透亮透亮的,男孩兒的心裡升起無限的憐愛,溫柔的把女
孩兒抱在懷裡:「走,哥帶你去捉小野鴨!」小小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茫茫地草海中

  
  孩子一玩兒起來總是忘記時間,當兩個孩子兜著從水窪裡捉來的小野鴨往回走
的時候,太陽公公在天邊就剩下滿天的紅霞了。
  
  站在草海邊,男孩和女孩大睜著雙眼,沒有了高高的天空、白白的氈房、裊裊
地炊煙和歡聲笑語,只有滿目的血紅,一生無法抹去的血紅!
  
  無數的兵士騎著高頭大馬挺著明晃晃的刀槍,包圍了他們的大帳。契苾族的狼
主那個像山一樣的漢子他們的父親被綁在拴馬樁上,直挺挺地立在那兒。一頭獵隼
站在他的頭頂,乍著雙翅啄用著他臉上的血肉,比狼還巨大殘忍的幾頭獒犬撕扯爭
咬著他肚腹裡的腸肚。
  
  「爹爹!」女孩兒剛要開口呼叫,就被男孩兒緊緊的摟進懷裡,不讓她有絲毫
的掙扎喊叫。女孩兒不住的撲騰、掙扎,怎奈力氣弱小終究掙不脫兄長的懷抱,情
急之下狠狠地咬住男孩兒肩頭『嗚嗚』地哭起來。大滴大滴的淚水自男孩兒腮邊滾
落,眼裡充滿了怒火、仇恨和些許的驚悸。他不明白,為什麼昨天和父親一起,像
親人、兄弟般暢飲歡敘的人,今天就變成了魔鬼,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和躺在地上橫
七豎八的族人們。
  
  「畜生、魔鬼!長生天是不會饒恕你們的。」隨著凄厲無助地叫喊,男孩看到
一具豐滿雪白的肉體被幾個兵士抓著四肢按壓在大帳前的案幾上。
  
  那是男孩的娘親,草原上最美麗的女人!所有人的眼睛都聚集在那具完美無瑕
地胴體上,美艷絕倫地臉龐,緊致細膩地肌膚,飽脹堅挺的乳房以及由於劇烈扭動
一閃即逝讓人情思噴脹的生命之門。
  
  「爺就喜歡你這剛烈的性子,為了你,爺不惜與整個北地各族為敵,殺了這麼
多人,連你的男人都殺了!乖乖聽話!美美地伺候爺一回,爺就放了你。」男孩眼
見著那頭戴金冠身披黃袍的男子赤著下身,一臉淫笑地壓向母親的身體……


  
  
—————————————————————————————————————
(欲知後事,下折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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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30 09:09:1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後由 默默猴 於 2012-3-30 09:16 編輯

諫紙應無用,飲血嘯蒼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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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折 鴻鵠凌雲志,雪淚向天拋】
  
  
  
  「不要!」申無言大喊一聲猛的坐起了身子。
  
  「呀!可嚇死我了!怎麼那麼大聲兒啊?」胖嘟嘟的肥丫頭倚坐在艙門邊,揉
著惺忪的睡眼,嘴裡嘟囔著教訓申無言。
  
  「我這是在哪兒?」申無言茫然無措地四下張望。只見,一燈如豆掛於窗邊,
竹篾編就的頂壁艙廩黑漆漆不辯顏色,耳畔不時傳來浪擊石岸之聲。稍待適應見自
己身踞藤床,上覆一條土布薄被,悠悠藥香氣沁人腦鼻。
  
  「還能在哪兒?在船上!真是的,守了幾天幾夜,剛剛睡著就給嚇醒了。待著
!不許亂動,我這就叫夫人來!」胖丫頭眯著雙全是睡意的杏眼一邊抱怨,一邊扭
著顫巍巍地腰身擠開艙門出去了。
  
  申無言渾身疼痛緊皺,說不出的酸軟難捱,略伸了伸腰臂腿腳,發現並無大礙
就欲盤膝吐納搬運周天。不想內息離了氣海將至膻中,便覺著胸中煩惡內息無法凝
聚,忙將內息重歸於氣海,慢慢倚在床頭艙壁上調息。
  
  夢中景像無比清晰地還縈繞在腦海之中:他記得死死的,那天他看什麼東西都
是紅胭胭地血色,夜裡都是。他抱著嬌小柔弱的妹妹趴在水窪裡,才躲過大火燒身
之災。清清楚楚聽那人說,要燒死他們這對隱匿在草海裡的兄妹,絕了契苾族蕭家
的根,免得留下後患。那一夜,比之日後兄妹二人飢寒交迫顛沛乞討的日子都難捱
,眼睜睜的看著那群魔鬼咆哮著嚎叫著,把族人的頭顱挑在刀頭槍尖馳馬而去,自
己卻只能看著心裡默默的淌血!
  
  焦煙裊裊,血土含悲。清冷的天空下爹娘族人的屍體已化為黑炭,分不出你我
。遭逢巨變的兄妹淚灑荒原,恨天無助地男孩仰望蒼穹裂衣發誓:今生定叫碧蟾揚
血,子民易姓!他胸前青郁郁的狼頭在晨曦中紅舌翕動獠牙猙獰!
  
  「孩子!走得遠遠地吧!不是我不收留你們,實在是咱們還打不過人家,留下
你們只會死更多的人。」蕭瑟地秋風中,結頭可汗無奈地送走了兩個孩子。「長生
天會保佑你們的!」聽著這熟悉的祝福語,男孩兒牽著妹妹的手毅然決然地向南而
去。青穹陰鷙,荒原蕭瑟,孤單羸弱的身影像極了獨行的蒼狼,漸行漸遠。只有遠
離草原混跡於人口稠密的央土,長生天也許會給這兩個無依無靠的孩子以活命的機
會。
  
  天空飄飄灑灑的下起了雪,寒風中結頭可汗用水貂皮的袖口不時擦抹著潮濕水
亮的眼角,直到再也看不到荒原上的那兩個小點,才揮了揮馬鞭領著族人返身而回

  
  申無言領著妹妹走鄉過鎮浪跡於茫茫人海,後來他們再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因
為妹妹怕村鎮裡的狗。那些狗們呲著牙吐著舌,樣子又醜又凶,成群結伙的衝他們
吠叫。而他,更怕人們的眼神!一個個村鎮裡的人看他們就像看怪物一樣,眼睛裡
透著冷漠、無情、好奇還有貪婪、奸詐!他只好領著妹妹躲進山裡,在那個冰冷潮
濕地山洞裡孤苦伶仃的住下,結頭可汗送他們的肉幹吃完了,他就去抓野兔、挖山
鼠和妹妹充飢。他身體壯些忍得了寒冷飢餓,可妹妹年紀小身子羸弱每日裡以淚洗
面思念爹娘,抵擋不住病魔的侵襲,終於病倒了。
  
  看著妹妹因發燒而潮紅臉蛋,摟著她單薄衣襟下滾燙的身子,聽著她痴迷呢喃
的囈語,申無言疼惜地淚流滿面不知如何是好。無奈之下,他背起妹妹踏出了山洞

  
  當胡安台看見蓬頭垢面的男孩兒手裡光閃閃的金錁子時,一對三角眼瞪得比牛
卵都大,他毫不客氣地收下男孩兒的診金,極有耐心的煎了副湯藥喂給了女孩兒喝
,又無比殷勤的安排他們住在自己家裡,三兩日便哄光了男孩兒身上的金子。申無
言見妹妹病情不見好轉,去尋胡庸醫理論。不想,反被他掃地出門,摁在當街一頓
暴打,像扔癩皮狗似的扔在街角。
  
  含血吞淚的男孩兒抱著氣息奄奄的妹妹嚎啕大哭,引得無數路人圍觀,卻無一
人上前幫扶。就在他聲嘶力竭之際,一根桐油手杖戳在他面前,青布棉袍下是雙纖
塵不染的百納棉鞋。抬眼望,方巾巍然黑髯飄蕩,一雙炯目柔和安詳。
  
  那人帶他要回了被庸醫騙去的診金,就在平時庸醫給妹妹煎藥的鍋子裡多放了
兩味藥,一碗湯便治好了妹妹的病。此後,他與妹妹便做了那人的幹兒義女。
  
  「以後,你每日須隨我去上學。記住!要努力上進,因為「鯤鵬學府」裡培養
的是展翼萬裡的不世俊才。你若不長進我這幾十年的清譽便毀在你身上了。」望著
義父威嚴正氣的眸子,男孩兒點了點頭。
  
  「既然要上學,便要有個好名字!我與你兄妹既做了義父幹兒,你們從前的名
姓不便使用,須從我姓!」男孩兒依舊無語,緊咬著嘴唇用力的點了點頭。
  
  中年文士訕然一笑,放下手中書卷,抱過嬌小可愛的妹妹,道:「我說什麼你
哥哥都點頭,咱們就給他起個名字叫申無言好不好!」
  
  女孩兒歡快的鼓掌附議道:「好!好!申無言這個名字好聽。不過不知道爹爹
給我起個什麼名字啊?」
  
  「哈哈!小精靈古怪,爹爹給你起個申雪兒的名字如何?」
  
  想著妹妹那時的天真爛漫,申無言滿腹甜蜜嘴邊露出淺淺笑意。
  
  「咿呀」一聲艙門輕啟,婷婷裊裊地閃進一位烏髻高挽體態修長的婦人,身後
跟著那胖丫頭,她懷裡還抱著個瓷娃娃般酣睡的女嬰。那婦人美目流彩,櫻唇微啟
道:「先生醒了?」
  
  申無言不由一怔,就欲起身。那婦人緊走兩步來至榻前將他按住道:「先生勿
動,大傷未愈不可造次。」
  
  一股沁鼻藥香立時盈滿艙室,申無言不覺精神一震,忙道:「荒野鄙夫,賤命
如草。得夫人援手重拾性命,恩同再造。如此簧夜又得夫人親來看顧,叫無言好不
惶恐。殘病之軀不能大禮參拜,還望夫人見諒。」
  
  「先生真會說話。」美婦掩口輕笑,道:「奴家出身藥石之門,救死扶傷本就
醫者職責,不敢有絲毫貪圖回報之心。能於大江之中解先生之困,佐以藥石挽生機
於一線,奴家不敢貪功。實在是先生命不該絕後福已至。」
  
  申無言有些沮喪,「唉!」了一聲道:「鄙軀賤命何談後福,許是蒼天有眼教
夫人遇著在下,無言才能重活人世。敢請教夫人名號,日後無言但有微末進取定當
湧泉以報。」
  
  「先生言重了,奴家說了不求先生回報。」婦人收束神情,屏氣凝神側身坐在
床沿,探手按住申無言腕脈,道:「大傷初愈先生不可多言,當以斂神調息為宜。
奴家再給先生探一探脈息。」
  
  申無言只得凝神斂息默默調息。俄頃,婦人起身而立,道:「先生內息深厚,
已無大礙,將養調息幾日便可痊愈。」說完,自懷中取出一只鵝蛋大小的綠玉膽瓶
,拔了腊塞傾出一枚豇豆大小油汪汪的金黃藥丸,托在嫩滑圓潤的掌心裡遞與申無
言,又道:「這枚『離火通脈金丹』對先生甚有補益,可助你通筋活脈養氣化瘀。
世間只余一十九枚了,還望先生珍惜!」
  
  申無言聞聽,忙伸手拈起,看也不看一口吞了,道:「這『離火通脈金丹』乃
『藥山南庵』不傳之秘,夫人懷有此聖藥可是今世藥王麼?」
  
  婦人小心翼翼的將膽瓶收入懷中,聽申無言如此說,露齒笑道:「我可不是今
世藥王,那藥王是我師姐。」
  
  「哦!原來是『纖指醫仙』曾聖姑,申無言失敬了!」說完,拱手一揖。
  
  曾紅藥掩嘴『咯咯』笑道:「你這人忒多禮數,好煩人呢!」回身就要走。
  
  申無言吞了那粒丹藥覺得氣海充盈渾身順暢,話便多了。見曾紅藥欲走,忙叫
道:「聖姑且慢!無言尚有一事請教。」
  
  「哦?先生請講。」曾紅藥眉頭微蹙,似有不耐。
  
  「聖姑救我時,可曾見…見…見到其它物事麼?」申無言不免尷尬。
  
  「原來你是問救你時你死抓著不放的那件物事啊!死沉死沉的難看極了氣味還
難聞,被我扔了!」說完,自顧自的先笑了。
  
  「什麼!」申無言二目圓睜,立時坐起了身子。
  
  「啊呀!逗你呢!看把你嚇得,那勞什子東西誰稀罕?」伸手一指,道:「呶
!不就在你枕下麼。」曾紅藥笑的花枝亂顫,生出無數風流樣態。
  
  申無言那顧得貪看美景,伸手向枕下一摸,那殺器好端端地躺在那裡,不禁長
長舒了口氣。
  
  「那東西有什麼好,你如此緊張它?」
  
  「聖姑有所不知。」申無言尷尬地笑笑,道:「此物乃我祖傳,平日並不示人
,不知怎地被賊人覬覦,意欲強奪。我便與他們起了爭鬥,無奈雙拳不敵四手,被
那賊人一掌擊落山崖,為聖姑所救。我若失了這祖傳之物,死後哪有臉面去見祖宗
先人,故此看重。失態之處,還望聖姑海涵。」
  
  「原來如此,那你就好好守著它吧。天這麼晚了,我可要睡去了,再有什麼話
明兒再說吧。」說著,掩口打個哈欠領著胖丫頭走了。
  
  申無言坐在床上把那物事自枕下取出,橫在膝頭用手摩挲仔細觀瞧。只見,黑
皴皴的鞘身幹癟無光,當初錯金錯銀的紋飾也已是斑斑鏽跡,辨不出以前的模樣了
。他手握柄首,鼻息中聞著淡如檀香又似腐肉的一絲氣味,心中隱隱升起股殺意,
手中加力就欲擎刀而起。
  
  「不好!」申無言好在大腦清明,慌的將那物又塞回枕下,用枕頭遮的嚴嚴的
。回身推開舷窗,探首艙外大口大口的呼吸靜謐江夜中的新鮮空氣。好一陣,才將
心中那抹殺意隱去。
  
  「好厲害的殺器!不愧為『奇宮』聖物。死在它鋒刃之下的冤魂孽鬼不知有多
少?」想到這兒,那張笑靨如花的俏臉又浮現在腦海……
  
  時光荏苒,如今的申雪兒已經出落成一位俊俏的大姑娘了,自從義父死後,她
便纏著哥哥把家中挨著大路的幾間屋子改做茶室,供來往路人歇腳聊天,賺些茶資
貼補家用。
  
  大姑娘家的獨自開間茶鋪,已是新聞。何況這姑娘還是養在深閨人未識的一位
美嬌娘!未出三日,滿城盡知。那真是萬人空巷競相一睹美人風姿,小小茶鋪哪容
得下千百人圍觀。擠著坐兒的還好,那些沒坐兒的,只能站著。人挨著人,手裡都
端著粗瓷大碗,瞪著眼、張著嘴等著美人兒上茶,把車寬小巷堵了個水泄不通。
  
  一天下來,那錢除了笸籮裡堆的滿滿的,連家裡的抽屜、褡褳都塞得溢滿。看
著坐在胡床上麻利數錢的雪兒,申無言一邊自院中井裡汲水,一邊數落她:「女孩
兒家就該在家裡做些針織女紅,你倒好,偏不愛這些。喜歡讀書識字倒也無可厚非
,能識文斷字也就行了。可你非要和我競賽,哥哥笨比不過你,明年學府裡大考,
你難不成寫篇文章把哥哥這第一也比下去?義父再世時有他鎮著你,你還不敢胡來
。如今義父不在了,你便要上天不成,叫我替你弄這麼個勞什子茶鋪,每日裡幹活
的還不是我?你看看今天那些個喝茶的,那是來喝茶的嗎?明明是垂涎你的美色,
一個個的色樣,就差把舌頭都要咽到肚子裡了。」
  
  「哥—哥!你煩不煩那。女孩子識文斷字就不該麼,就該給你們這些個臭男人
縫衣做飯啊!人家叫你幫著開間茶鋪,不就想著人家能不受風受雨的安穩賺點茶資
貼補家用,讓你能安心讀書,不用操心家事。明年大考,憑著你『鯤鵬學府』第一
人的名頭,考個功名什麼的,我們的日子也好過些!你看,頭一天就收了這麼多茶
資,那些個臭男人愛看隨他們看好了,又不會少塊肉。」
  
  女孩振振有詞的一頓搶白,把申無言噎的有些回不過嘴。「咣」的一聲,把個
水桶摜入井底,一屁股坐在井檻上厲聲吼道:「我就是死,這輩子也不做他蛤蟆朝
的官兒!你忘了你是什麼人了麼?」
  
  見哥哥生氣,女孩倒有些怕。扔了手中的錢串,起身進屋裡給哥哥倒了碗茶水
,怯怯地端在申無言面前,低聲道:「雪兒沒忘,雪兒和你一樣今生今世也忘不了
爹、娘和那些族人的血海深仇。每時每日雪兒都提醒自己,我是契苾蕭昂的女兒!
長生天讓咱們歷盡苦難活下來,就是要讓咱們給他們報仇!可你看看,咱們孑然一
身要錢沒錢要兵沒兵。論武功,義父傳你的『雲海蒼茫訣』『八表游龍劍』我看也
並非頂峰拔尖,朝野江湖藏龍臥虎比你厲害的角色何止萬千,我們復仇真比登天還
難啊!」
  
  「照你這麼說,爹娘的血海深仇我們就不報了麼?」申無言冷冷的看著妹妹。
  
  「說你傻,你腦子還真不轉彎!」妹妹嬌嗔地剜了一眼哥哥,輕聲道:「常人
辛苦上學為的什麼?不就圖個出人頭地,有朝一日混跡官場握有權柄麼。當你手握
權柄之時,一縣、一郡不由你說了算麼?再往上些,一府、一道歸你統領,那時咱
們再與北地狼主暗通消息,來他個裡應外合,何愁爹娘之仇不報。」
  
  一席話說得申無言豁然開朗,激動之余抱住妹妹在她額頭『嗒』的親了一口,
也不顧茶水灑了滿身,興奮的道:「好妹妹!你這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哥哥這堂
堂男子不及你女孩家有此謀略眼光,自愧弗如啊!自此以後,但有驅策我蕭諫紙…
哦,不,我申無言莫敢不從。」說完,向著妹妹一揖到地。
  
  被哥哥沒來由的在額頭親了一下,雪兒不禁大羞,順手潑掉碗裡茶根,『咯咯
』笑著道:「又來窮酸,去去去,該幹嘛幹嘛去,別再煩我,我要數錢了。」
  
  此後數月,『雪兒茶鋪』便成了一景,引得學府士子、街巷路人爭相前來飲茶
,曾經幾次還來過和尚道士。更有甚者,為了靠前能與雪兒說上句話,竟連夜搬了
胡床坐在門外排隊。弄得申無言趕也不是不趕也不是,好在人們過了新鮮勁,慢慢
的人少了下來。
  
  再有一月便是年關,學府裡出了一項舉措,要帶三十名士子進京,與皇帝賀歲
。明裡這樣說,暗裡大家都知道是借機讓士子們與進京朝賀的各路官吏有機會相識
結交,提前送禮鋪路。待明年大考之後,就會有部分士子被各級官吏簡拔進各個衙
門府邸充作差辦書吏,致使朝廷上下,出身學府之人多達半數,這也是學府確保百
年來名震天下,屹立不倒的一種手段。
  
  如此良機自不會少了名望學識都是第一的申無言,雪兒專意給他准備了百多兩
銀子,讓他作為進階之禮。
  
  「肅靜!」禮部贊禮官的一聲宣喝,鎮的屋瓦發顫,滿堂士子立刻鴉雀無聲。
  
  望著東廊下一溜兒正襟危坐地各級官吏,士子們不免心慌,一個個謹小慎微地
捧緊了厚厚的拜帖,單等著贊禮官發話。士子們捧的拜帖,可不是平常的名剌。而
是寫滿了自己家世門庭、學識能力的介紹,如若大老爺們看對了誰,自會派人去驛
館相請,談的若是投機,明年大考之後的飯碗便有了著落。
  
  「趙不虞、王敬武、王子安、於慶元……」贊禮官開始一個個的念士子們的名
字,士子們魚貫而行,躬身將自己的拜帖一本本的挨個放置在各級官吏的案幾上。
輪到申無言時,他卻紋絲不動。
  
  「申無言!」贊禮官又大聲叫了一遍。
  
  「在!」申無言將手一舉。
  
  「你為何不去投貼啊?」手捧名冊的贊禮官挑著雙鼠眼看著鶴立雞群的申無言
問道。
  
  申無言向他一笑,扭頭看了看廊下一眾官吏,朗聲道:「此處眾人不配無言投
貼!」此話一出,驚的滿堂怒罵。
  
  「這、這、這真是反了,來人!」贊禮官結巴著用手點指申無言,厲聲喝道:
「將這自大妄言之徒與我亂棍打出去,記了他名籍永世不得錄用!」廊下武士立刻
上來揮著棍棒把申無言趕了出去。
  
  冬日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暖地,說不出的自在舒暢。申無言出了大堂,立在
台基之上伸個懶腰,信步下階。
  
  他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閑逛,倏忽間來至十字街,抬頭看見『春風得意居』丈
高的酒幌,拔步便上了酒家二樓,撿臨窗的一副坐頭坐了,喚過小二點了兩樣小菜
,自斟自飲起來。
  
  此刻天近酉時,樓上並無幾個客人。申無言細嚼慢飲的想著堂上之事,心中不
快。自己百多兩血汗銀錢昨夜竟連個郡守的面都見不上,何其苦來的,偏要一門心
思的與這樣的人為伍?今日堂上見一個個正襟危坐神情嚴肅,想想他們暗地裡收受
賄賂的嘴臉更覺厭惡。男兒立於天地間豈可折眉彎腰的行事,且由它去,看它這蛤
蟆朝還能橫行到幾時。
  
  申無言正自胡思亂想間,聽得樓下群情沸騰,不知出了何事,便起身開窗去看

  
  大街之上,一位方面闊耳的少年精赤著上身,領著數十個乞丐正挨家挨戶的乞
討要錢。各家商鋪遠遠見了忙不迭的關門閉戶,那些避之不及的只得愁眉苦臉的乖
乖送上銀錢,乞丐們得了錢便一哄而上你搶我奪,引得來往行人都遠遠的指點圍觀
。那少年卻不在意,蒲扇般的大手把各家門板拍的山響,冬日斜陽中赤著上身也不
覺冷,一路呼喝不絕。
  
  店家小二不待眾人行近早已關門上板,一個個躲在門後借著縫隙向外觀瞧。申
無言心中疑惑,回身點手叫過樓上小二,問道:「這少年何人?竟公然敢在天子腳
下聚眾強行乞討,這與土匪何異,難道就沒人管他們嗎?」
  
  小二將手中巾帕往肩頭一搭,探首窗外看了樓下那少年一眼,回頭對申無言道
:「客官!一聽您這話,就知您是外鄉人。」
  
  「哦!」申無言雙手踞桌,側目而望,問道:「何以見得?」
  
  「您連這名震京城,腳踏東海的『討吃將軍』都不認得,還不是外鄉人麼?」
小二白了申無言一眼,便欲回身。
  
  申無言一把拉住小二,硬把他按在坐頭,興趣盎然地道:「何謂『討吃將軍』
煩請小二哥與我這外鄉人說個明白?」
  
  小二卻不說話,兩眼只顧盯著面前酒盞。申無言見了心下明白,抄了酒壺將盞
斟滿推與小二。
  
  小二也不伸手,低頭用嘴咬住酒盞一口而幹,忍不住還咂巴咂巴嘴,然後慢條
斯理的道:「這位少年便是鎮守天下五道之一東海道的『鎮東將軍』獨孤弋!沒聽
說過吧?前年才當上的!別看他小小年紀,據說武功深不可測都能出國比賽了。聽
來往客人們講,這位將軍打小就憐貧撫孤,見不得別人受窮遭難。為人極是仗義,
每次出行總要把身上銀錢舍與貧苦百姓,不夠就領一班叫花子向商戶富人討要。『
呶』你不見今日他連身上的袍服都送了麼。起初他只在東海這般行事,不想這兩年
做了將軍,每次進京來朝都要在這『白玉京』中如此,誰人敢管?所以京中人等就
與他取了個『討吃將軍』的名號。」
  
  「天下還有這樣的人?」申無言不禁感慨,由不得的又探頭樓下,一睹那少年
將軍的風采。
  
  此時少年已將一眾乞丐遣散,低頭自語道:「今日痛快,當飲百杯!」
  
  這話剛好被探首相顧的申無言聽到,胸中澎湃,朗聲道:「將軍如若不棄,可
願上樓一醉?」二人四目相對,便引出一段君臣濟會的佳話。
  
  申無言在『白玉京』中與獨孤弋盤桓數日,看看年關將近心中掛念雪兒。只得
與獨孤弋匆匆別過,轉道還家。
  
  灶頭銅爐內水沸如滾,『嗤嗤』地冒著蒸汽,店堂內卻空無一人。
  
  「這孩子到底還小,天晚無客就該閉戶落鎖,這要是進了賊還了得?」申無言
一邊心中自語,一邊襯了巾帕把灶頭銅爐提過,回身關了茶鋪雙門,將栓一插便進
了小院。
  
  甫一進院,就聽妹妹房中似有聲響。申無言暗叫不好:真進了賊!欺身便貼了
過去,就聽屋內雪兒叫道:「你這壞蛋!弄死人了。」其聲既嬌且媚,簡直是要膩
死人呢。
  
  申無言渾身巨震,大喊一聲:「淫賊!納命來!」踹開房門照榻上蠕動之人便
是一掌……
  
  「做下這等苟且之事,你還有甚臉面攔我,待我去斬了他,回頭再與你理論!
」申無言雙目赤紅狀如瘋虎,嘶吼著不顧跪在地上抱著他雙腿的雪兒攔阻,非要提
劍去殺立在院中之人。
  
  「哥哥!不要……嗚……此事和他無關都……都是……嗚……都是雪兒的錯,
你要殺他先殺了我吧!」看著妹子抽泣嗚咽的樣子好似梨花帶雨,心中已先軟了。
又聽她把話說得如此絕決,申無言胸中憤懣無處發泄,「唉!」的一聲坐入椅中,
把長劍『唰』地貫入地下青磚之中,鐵青著臉對雪兒道:「你且慢哭,去喚他進來
。他若家世清白,未曾娶妻納妾,我便成全你們。若只是貪圖你年少貌美,專為享
一時之歡的無良惡徒,我便殺了他!
  
  「好!哥哥切莫反悔,我這就喚他進來。」雪兒滿心歡喜的跑到院中,將那俊
面後生拉了進來,伸手在他後背一推,嬌聲道:「還不快去見過哥哥。」說完,低
垂螓首霞飛粉頸只顧揉弄手中香帕。
  
  「龍庭山『指劍奇宮』應無用見過申大哥。」俊面後生望著申無言拱手一揖。
  
  「啊!」申無言聞聽心中一震,想不到短短月余,自己兄妹竟雙雙與名震天下
的『東海雙尊』產生瓜葛,一位是自己認定的真龍之主,一位竟是自己未來的妹夫
,這也有些太過離奇了吧?難道這都是天意?
  
  應無用見他怔怔地看著自己不發一言,心中歉然,又躬身一揖道:「無用年少
衝動,一時做下這逾禮之事當真後悔莫及。我與雪兒乃是真心相愛,無用雖居『奇
宮』少主之位,並不曾納妾娶妻,今日之事還望兄長成全。」
  
  「你此話當真?」
  
  「應無用可向天發誓!」
  
  「好!」
  
  「雪兒快去准備酒菜,哦!不!我去,今日就與你二人成親!」
  
  洞房之中,紅燭高照。一身喜服的雪兒偎在應無用懷裡,喃喃細語:「應郎!
能與你結為百年,真是雪兒之福!我呀,還得找那幾個道士好好謝謝他們呢。」
  
  「哦!怎得要謝他們?」應無用明知故問。
  
  雪兒摟著應無用的脖頸一雙美目深情地望著他,滿臉幸福地道:「他們在茶鋪
若不來調戲人家,人家也不會被你這個大壞蛋騙上床啊!」
  
  「哈哈!那是該好好謝謝咱們的大媒人!」應無用雙手抄住美人緊俏肉臀,翻
身滾進床榻之中。
  
  「啊!你個壞人,又弄死人了………。」
  
  半年後的龍庭奪位之戰,現在想來都驚心動魄。風雲峽一系雖說擁立應無用登
上了大位,但也只能算是慘勝,本就人丁稀少,於此一役又折了過無蹤、單無雙兩
位師弟,更令應無用痛心的是雪兒因此早產,一個身具『奇宮』血脈龍種的男嬰無
辜夭折。
  
  雪兒終日郁郁寡歡,神情蕭索。應無用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只得每日變著法兒
的哄她開心,然而什麼也提不起雪兒的興趣。無奈之下,應無用只好將雪兒領進了
只有『奇宮』之主才能進入的『帝室天台』。
  
  望著如山般的各類典籍、奇宮秘要,雪兒起初也只隨意翻翻,後來竟心情大好
看得入了迷,天天纏著應無用要陪她進入『天台』看書。時間一久,應無用被纏不
過,只好將『天台』密匙給了雪兒,讓她自行去看。
  
  匆匆一晃已過數載。就在上月,在外游歷的申無言回到龍庭山探視雪兒。
  
  望龍崖上,雪兒望著腳下山間悠悠雲海怔怔出神,良久無語。
  
  「你知道嗎?多少年來爹娘遇難的那夜情境,每天晚上都會出現在我的夢中,
它就像把劍一樣深深的戳在我心裡,無時不刻地淌血。」申無言背負雙手眼望天際
,頸間喉頭翕動語音啞瑟。每當與雪兒說起當年之事,他總是沒來由的語急聲顫。
  
  「我與你一樣,它就像塊巨石整天壓著我,讓我這些年都喘不上氣來!」雪兒
語音低沉,全不似當年那個美貌嬌憨地小妹聲音清脆婉轉。
  
  「那就把它給我!三十多年了,我們活在世上的意義是什麼?不就是要給爹娘
報仇麼?」申無言有些激動,回首跨前一步望著妹子的背影,雙拳緊握指節發白。
  
  「這仇我們不報了,行麼?反正他終究是要死的!你現在殺了他和再過幾年他
慢慢老死有什麼區別?他不都是個死麼?」
  
  「你怎能有這樣的想法?好糊塗啊!」申無言心中憤慨,聲調不禁高了幾分。
「讓他慢慢老死?好便宜啊!爹娘在九泉之下怎能瞑目?我契苾老幼幾十口人豈能
安眠?自他登極之後,我北地族民死在他碧蟾朝刀口下的還少麼?血債自當要血來
償!一句話,你若要把那物事給我,我還當你是契苾子孫。你如不給,那你我兄妹
之情,自此而絕!」
  
  「你說什麼?」雪兒霍然轉身,兩行清淚已滾至腮邊。
  
  申無言自知激憤之下,話說的太過絕情,可又不好轉圜,只得重重的『哼』一
聲,望向別處。
  
  雪兒望著兄長絕決的臉龐,渾身輕顫半晌無語,萬般無奈之下,輕輕的只說了
句:「下月今日,戌時二刻,我來會你。」裙裾飄飄,裊裊而去。
  
  山風微拂月影清明。
  
  申無言將雪兒遞過的包裹緊緊縛在背後,喜不自勝的低聲道:「妹子保重,大
仇得報之日我便帶你去祭掃爹娘墓塚。」說完便走。
  
  「哥哥也當保重,以後你一人行走天下,當萬事小心!」月影之下,申無言驀
然回頭,見白衣勝雪的妹子已軟軟倒地。
  
  「雪兒!雪兒!開眼瞧瞧哥哥啊!」申無言將妹子攬在懷中,涕淚縱橫不住口
的呼喚。
  
  「哥哥!」雪兒回光返照的慢慢睜開雙眼,伸手欲要撫摸兄長的臉面。申無言
忙一把抓住,把個柔細嫩白的手掌緊緊貼在自己臉上,嗚咽道:「你!你這是何苦
啊?」
  
  雪兒強擠出一抹笑意,以極低的聲音,慢聲道:「我若不把這物事盜來給你,
報不了爹娘之仇,便是不孝!九泉之下怎好去見爹娘。思前想後,還是盜了來給你
,做個契苾的孝女!當初應郎叫我見這物事時,便對我說:這殺器交由你管,若要
丟了便會為禍天下,到時第一個罰的就是我。如今我盜了這物事給你,便是對應郎
的不忠,還有何面目去見他。他當初送我的那藥,此時正好用上,我也能早些去見
爹娘!」
  
  申無言滿臉凝重把雪兒扶正,掌貼後背運內力為她驅毒。
  
  雪兒強忍腹內劇痛,撐著最後一口氣道:「哥哥!快走!莫要徒耗真力,服了
『一滴淚』就是大羅金仙也救…救不回來的。」說完,臉瞼微合一滴清淚順腮而下

  
  申無言眼見白衣浸血美人玉隕,真是痛徹心扉,懷抱著妹妹漸漸冷去的身體悲
號不休。
  
  天上月悲也拋淚,山間林痛向風哭!
  
  頃刻間,雨幕自天而降……。
  
  東方漸白雄雞高唱,一夜無眠的申無言方才從回憶中醒來。江風習習穿窗而入
,雖是一夜未眠申無言竟覺得氣滿神完說不出的爽利精神,展腰伸臂間內息順暢生
機勃勃,看不出半點受傷的樣子,心中不免暗贊『通脈金丹』藥效神奇。
  
  正思量間,就聽艙外急叩門環,昨晚那胖丫頭嚷道:「你起來了麼?我家夫人
讓我傳話給你,你要是起了,就請到前艙說話。」
  
  申無言聞聽趕緊過去開了艙門正要說話,一抬頭,見三級船階上圓滾滾地兩片
肉臀正堵住門口,天也望不見。
  
  胖丫頭聽得門響,回身將個闊臉向下,望著申無言道:「起的還挺早!跟我來
吧,別叫夫人等急了。」不待申無言回話,抬著裹在身上的水藍襦裙上階就走。
  
  「姑娘稍待!我這就來!」申無言回艙將枕下殺器又細細包好,緊緊的縛在身
後,緊隨胖丫而去。
  
  「這一大早兒的就把先生請來,實出無奈,還望先生見諒!」大艙前廳之中,
雲鬢烏髻的美婦身著花錦紋緙絲窄袖袍衫,足蹬一雙小牛皮雲頭靴,一副遠行衣裝
打扮。她身後立著一胖一瘦兩個身著青布衣衫的僕人,俱是四五十歲年紀。二人精
光四射的兩雙眼睛緊緊盯住了申無言背後的包裹。
  
  申無言抬眼一看,便知二人乃是內家高手修為精深,心中自然加了小心。他向
曾紅藥抱拳一拱,道:「聖姑相喚定有要事,無言敢不從命,煩請示下。」
  
  曾紅藥掩嘴一笑,道:「昨兒個就跟先生說過,我可不待見你這酸文假醋的,
坐下說話吧。」說著,伸手一指身旁雞翅木的鼓凳叫申無言坐。就勢倚著圓桌回頭
對胖瘦二人道:「給先生看茶。」二人對婦人抬手一揖,齊聲道:「遵命!」一前
一後的出了前廳。申無言只用眼角余光觀察二僕形態。見那胖子腳下輕盈飄忽,顯
是輕身功夫了得。那瘦子步履沉穩,露在袖外的指掌寬大,布滿老繭,顯是拳腳功
夫深厚。
  
  待二人走後申無言便也不在客氣,款款地坐在婦人對面道:「請聖姑明示。」
  
  曾紅藥端起面前天青色蓮紋細瓷蓋碗,淺淺地抿了一口,神色悠閑地道:「先
生可是出身北地契苾一族麼?」
  
  申無言心中一震,暗道:他如何得知?藥山地處西山道,那裡歷來各族混居,
保不齊她也出身北地?可觀她樣貌卻又不像。轉念一想,又道:她昨日與我療傷,
定是見了我胸前刺青才有此問。可她又如何知我是契苾一族?正思忖如何回她是好
,胖瘦二僕卻端著茶點奉了上來。大碟中碼了三個『牛角包』,兩個小碟中一個疊
著四塊酥餅,另一個排了兩層菱形棗泥發糕。還有一盞『鑒山雲霧茶』。
  
  申無言一日一夜水米未進,早就餓了。見如此美味也不做假,風卷殘雲般的裝
進肚裡,施施然端起白釉山水蓋碗細品慢咂起來。
  
  待二僕收拾了桌面,退出前廳。曾紅藥才又道:「不瞞先生,奴家夫君亦是北
地之人。昨日與先生療傷,見先生胸前狼牙猙獰,鬃發翕張,才知先生出身北地契
苾一族。」
  
  「哦?原來如此!」申無言心中釋然,扭頭相詢道:「不知是哪位英雄有此洪
福能娶聖姑為妻?」
  
  曾紅藥玉面一紅,螓首微垂含羞道:「他乃赤狄族狼主海山,奴家也只是他第
五名小妾,可不是什麼正妻。因與他分隔有年,所以我母女欲北上尋夫。不想昨日
暴雨,這祖龍江江水上漲,無法逆水而行。欲棄舟登岸,知先生為仇家所迫,又與
我夫君同是北地族人,故鬥膽相邀。請先生與我等一同北上,回歸蒼穹草海收拾舊
族共御碧蟾。」
  
  申無言沉吟良久,方才起身向曾紅藥拜道:「聖姑重生之恩,申某無以為報,
再生之軀今後便為夫人驅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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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後事,下折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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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2-3-30 09:10:1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後由 默默猴 於 2012-3-30 09:16 編輯

諫紙應無用,飲血嘯蒼天(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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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折 千年遺夢顯,真龍斷爪鱗】
  
  
  
  「傳說千年之前,東洲鱗族一脈皆會變化,有通神之能。鱗族之首應燭統領幽
窮淵十萬幽冥軍橫掃天下,一統東洲開創了『玉螭朝』數百年基業。
  
  應燭立朝,許凡人與鱗族通婚,但神力漸失。百年後應燭於龍庭山飛升,重回
幽窮九淵。其子玄鱗直到龍身壽限將盡之時,才明白其父應燭再不會帶任何人重回
幽窮九淵。於是他創制了一門奇術,能使自己肉身死而魂魄不滅,往復寄生。如此
過了三百余年,玄鱗終於等到天佛降世。
  
  天佛初臨東洲,玄鱗前往拜謁,請求回復龍身之法。天佛起出玄鱗三百年前拋
棄的真龍殘軀,那軀殼卻已老舊殘破,不堪使用。玄鱗便奪了其二十二世孫少騰的
軀體,重去見天佛。天佛以少騰身軀龍血稀少,無法使蒼龍之血回復大地拒絕了玄
鱗。玄鱗並不死心,更以萬千子民永世事佛為由,要天佛立誓為其創制化龍飛升之
法。天佛慨然允諾,並以自制刀器佩刀破指存血,以為立誓之證!後人傳說那飲過
佛血的刀器,便脫胎換骨,世間再無任何兵器能與之相抗!不論誰持了那刀,自會
武功暴漲成為一等一的不世高手。
  
  「你這故事講的如此動聽,可也是水中撈月望空畫餅,那佛已坐化了千百年,
叫我等去何處尋那刀器?就是存留在世間只怕也鏽成鐵塊了吧!」薩骨突端著酒盞
說出了眾人心聲。
  
  「該不是說,你得了這把刀器吧?」眾家狼主你一言我一語的紛紛發問。
  
  申無言呵呵一笑,不緊不慢地道:「青穹護佑!天命注定!小可於數月前探得
此刀下落,冒著九死之險才盜了出來。無言幼年時曾受結頭可汗大恩,無以為報!
今已將此刀奉於大汗帳下,以報當年之恩!」說完,向烏維躬身深施一禮,起身又
向烏維道:「我族世受碧蟾欺凌,現今它諸藩割據朝政腐朽,大汗寶有『飲血』,
各部狼主馬肥兵盛,正是我族雪恥復仇良機!北關烏合之眾,武登庸一介匹夫,焉
能阻我鐵騎虎狼!」
  
  「什麼刀器也吹的忒玄乎,拿出來讓我等也開開眼,見識見識能令武登庸都膽
寒的神兵。」薩骨突滿不在乎的起身叫喊。
  
  烏維被申無言一席話說的有些飄飄然,見眾人情緒高漲,暗忖:不讓他們見識
見識那寶刀的厲害,他們是不肯出兵的。此時正好借機與那刀器揚名,也好立我威
風。想至此,雙掌一拍,道聲:「好!將我的寶刀請出來。」
  
  須臾,就見帷幕後走出位肌膚賽雪不著寸縷的處蜜族美女,圓實挺拔猶如細瓷
大碗的沃乳及潤嫩豐腴的腿間僅以薄紗相遮,堪堪護住胸前兩點嫣紅肉豆和胯下烏
蓬毛發,蛇腰款款肉波流動,引得滿廳狼眼爍爍,口涎長流。
  
  廳上眾人目光全被引在那美女的胸前胯下,只有老壺祿雙眼迷離盯住了她手中
紅漆托盤。美女將紅漆托盤高舉過頂恭謹地跪在烏維身側,烏維先是用眼上上下下
的將身側美女看了夠,眼中寒意漸重,『呼』的掀起覆盤的紅錦,一把拿住黑皴皴
的殺器擎在手中,眸子裡殺意凝結一一掃過階下眾家狼主,揚聲喝道:「今日祭刀
,明朝馬踏射平!」
  
  紅光崩現血染烏鞘,身側女子叫都未及叫一聲已被刀氣剖作兩片,丈外遠的撐
頂石柱竟被生生劈開一片,人高的半圓形石柱轟然倒地,石屑紛飛煙塵四起,驚的
一眾歌姬舞女狼主衛兵呼喊走避亂作一團。
  
  血霧朦朦好似冤魂出柙,腐氣繚繞更甚厲鬼巡山。
  
  烏維手擎『飲血』刀,仰首厲笑:「好殺器!好殺器!」聲震屋瓦。煙塵紅霧
之中,一道人影如鷹隼展翼直撲烏維。
  
  申無言起初並無警覺,及待眾人眼光都在那處蜜美女身上巡弋時,猛地發現廳
前一人雙眼迷離,身形熟稔好似在何處見過。正遍尋枯腸翻轉檢索時,腦中忽的靈
光閃現,心中暗叫:不好!原來是他!
  
  煙霧中那人影早已算准方位以指代劍,先以三道劍氣封住烏維左右後退之路,
又以兩道劍罡直攻申無言『天樞』『雲門』二穴。申無言若要封擋反擊已然不及,
倉促間只得硬生生原地側身,躲過兩道劍氣錐穴之災,探手橫掠搶過烏維手中『飲
血』。
  
  那人一擊落空,身後海山兩道『離火青符掌』剛猛掌力猶如海潮般湧至。那人
不敢托大,空中借力,擰腰折背讓過身後掌風,指勁連出,橫削豎點與身後海山鬥
在一起。
  
  頃刻間二人已鬥至院中,又自院中鬥至屋頂。
  
  靜夜之中,整座幽陵都號角齊鳴人喊馬嘶,捉拿刺客之聲此起彼伏好似地覆天
翻一般。
  
  屋頂上,十數道身影揮舞著各式兵器圍住一人,縱跳騰挪呼喝不止,卻沒一人
敢欺近那人身前,都是離的遠遠的生怕指勁罡氣傷到自己。
  
  「應無用!今日便教你與我屈死的妹子償命!」申無言高聲呼喝,叫破了那人
身份卻擎緊了『飲血』遠遠的躲在圈外。
  
  「呸!虧你還敢稱她做妹子,你這禽獸不如滿腦仇恨,無情絕義的東西!自你
慫恿雪兒盜我聖物起,你我便已恩斷義絕。他一邊說話,一邊以漫天的『通天劍勁
』掃向周遭眾人。
  
  血霧蓬起,慘呼不斷。屋頂已有數人中了劍氣自空摔落,跌在圍滿院落的衛士
頭頂,砸的數十人『嗚哇』亂叫。
  
  「夏侯道、岑烏飛、權東昌、白骨夫人你們各據東西南北四方,莫叫他逃了。
李玄衣!速去……這廝手頭太過厲害!」海山一邊遠遠的揮掌騰挪與應無用纏鬥,
一邊吩咐手下各路高手堵截應無用的退路。
  
  起初應無用並不把這幫人放在眼裡,等到交手數合之後,才發現喚做海山的與
一眾手下並不好惹。那海山掌力剛猛雄渾;叫做夏侯道的掌刀犀利,專揀自己護不
住的後背空隙處出手;岑烏飛與權東昌倒也平常,自己一對二,五十招內就能解決
,可如今是一對六就占不到任何便宜了;最棘手的是身側手持搜魂鞭索的美婦,那
索軟軟飄飄一味的進攻自己的下盤,自己的指勁劍罡無法將其斬斷,劍罡一過那索
就又纏了上來。
  
  那邊海山見自己這邊以六敵一也就鬥個平手,心中焦急,暗道:好厲害的手段
,東海道除了武登庸還有如此厲害的角色,今日定要除了他!
  
  申無言被應無用一通喝罵,心中如萬蟻鑽心哀痛不已。腦海中盡是妹子的身影
,數日前妹子還活的好好的,現今卻天人永隔再無相見之期。
  
  眾人各懷心事,手中卻都不曾慢了半分,只見指勁縱橫掌風獵獵,鞭影飄飄劍
光霍霍,一時分不出高低勝負。
  
  海山於百忙中見申無言站在圈外愣怔出神,掌中催動十分內力轟然推向應無用
,自己則抽身掠至申無言左近,低聲對他一番耳語。
  
  申無言被海山低聲一叫,立即回過神來,耳中聽他一番低語心領神會。瞅個空
隙抬手一式『望風希指』,勁風破空直奔應無用胸口『膻中穴』而去。
  
  應無用剛剛躲過夏侯道『色寒』劍風,退步回身欲要使出『不堪聞劍』,招呼
身後的白骨夫人,一道勁風已穿至胸前。
  
  間不容發之際,應無用雙眸內射出兩道凜凜殺意,直穿申無言腦顱。
  
  「這是他『奇宮』的『奪舍龍息術』!大家莫要看他眼睛,小心被攝去心神。
」申無言先自膽寒,側身避讓,指勁反而射向應無用身後的白骨夫人。一聲喝叫,
嚇得眾人心頭慌亂,都不敢與應無用對視。
  
  此時東方漸白,一輪初日漸次升騰光芒輝耀。山頂兀岩之上的蒼狼回眸凝望,
迎著日光飛快而去。
  
  應無用向申無言凝眸望去,正好申無言也怯怯地望向應無用,二人四目交接只
是一觸。申無言迎著日光見應無用背對初日渾身猶如鍍了層金,天神臨世一般,攝
神穿顱的寒芒已然透腦而過。
  
  「哎呀!」申無言大叫一聲,轉身便跑。
  
  人高的草莖成排成片的倒下,在無際的草海間迅速留下一條龍行蛇走的蜿蜒甬
道。應無用只盯住前方忽隱忽現的飛躥人影,足不點地的踏草追行,全不顧身後海
山、夏侯道等人追蹤而至。
  
  時間一久,各人的修為就分出了高下。在這莽莽草海間追行奔跑,全靠的是自
身的內力修為。內息深厚悠長地是越跑內息越旺盛,腳力就越長。反之,內息薄弱
則越追拉的越遠。
  
  半柱香的時光,應無用已追至草海盡頭。前方山巒起伏丘壑縱橫,遠處錐形山
頂煙氣蒸騰接雲蔽日,猶如莽龍扭身翻滾無常,正是一座火山。
  
  申無言此時已到強弩之末,被應無用越追越近,內力堪堪就要枯竭,遠遠的望
見那火山,不由得心中一喜。驚鴻一瞥間,聽身後應無用喝道:「申無言!你就是
上天入地,我今日也要拿你回龍庭山給死去的雪兒一個交代!」聲震耳鼓,已欺近
申無言身後三丈之內。
  
  申無言不敢怠慢腳下生風,把『雲海蒼茫訣』運至極處,向那山腳密林處衝去

  
  此處山脈,乃北地『砥柱山』東向之余脈。因氣候使然,這一段山脈草木繁盛
溝壑交錯是各類鳥獸生息繁衍之地。
  
  應無用追著申無言進了密林之後,就再不見申無言的身影,連身後海山等人也
不見了蹤跡。
  
  應無用心中狐疑又往前追了一段,見腳下地勢崎嶇碎石遍布,身邊林木參天山
鳥啾鳴,日光掩映下林間霧氣裊裊亦真似幻,就覺得有些不對勁。轉身向原路折返
,換了三四次方位,卻再也尋不到進來時的路徑了。
  
  應無用知道這是被申無言誘進了對方的迷陣,心中倒不慌亂。瞅見五尺外一株
巨松下埋著塊尺來高的青灰色大石,將身一縱盤膝坐在那石上,手掐法訣運起『龍
息術』。以一絲內息守住空明,微合二目,眼觀鼻,鼻觀心,心中冥想,進入物我
兩忘之境。身遭霧氣愈來愈濃,彌漫繚繞間竟漸漸把整座林子都遮了起來。
  
  良久,應無用猛的睜開雙眼,二目如電望向林間霧深之處。口內一聲龍吟,指
間劍氣將林中濃霧生生兩分,一團黑影自樹冠間飛掠而逃。
  
  「哪裡走?」應無用暴喝一聲,縱身追去。
  
  山谷幽深,溝壑縱橫。應無用追至路窮處,前方那人『倏』地消失在一叢荊棘
之後。
  
  應無用趕至近前分開荊棘,見一條僅容一人側身而入的山隙延展曲折,盡頭處
似有光亮投入。不待細想,應無用便跟了進去。
  
  出了山隙,一座平滑如鏡的大湖赫然映入應無用眼簾,四圍群峰環繞山石嶙峋
,光禿禿的竟無一根草木。那湖水粘稠滑膩在應無用腳下鼓湧蕩漾,散發出陣陣泥
腥之氣。應無用左右察看,見兩側山體與湖面相接,只腳下一塊兀石可以落足,再
無別路可走。
  
  眼前異境讓應無用心生警惕,他加著小心自身後石隙壁沿上掰了塊拳頭大的石
頭擲向湖心。那石塊流星似的卻不聞聲響,慢慢被湖水吞噬不見。
  
  「這難道是……?」
  
  傳說:『幽窮九淵』位於天地間至陰極暗之地,廣袤飄渺深有萬仞,於東西南
北四方各有一出口。此處正是其一,名曰:「湫淵海」!腦海中的記憶之格像抽屜
一樣打開又關上,應無用一層層的抽拉檢視,終於在三層五格中找到只言片語:(
湫淵海:位於北地洪荒莽山中,乃九淵入口之一。其海方圓數裡,停不流,冬夏不
增減,不生草木。產蛙一種,雌多雄少,名『湫淵金蟾』劇毒,其蛙:初碧色,一
旬褪衣為赫黃,再一旬褪衣如玉卵,再一旬雄蛙褪衣為金色,體毒最盛與雌交。後
,復歸玉色,其涎可解蛙毒。褪衣可入藥。)
  
  「這就是通往我祖龍之地的入口?難道這世上真的有龍?」別看應無用身居『
奇宮』宮主之位,身負幾百年歷代宮主的智識,又是鱗族血裔,可他從沒信過這世
上有龍。宮中歷代髦老傳說、各類典籍記錄,他只當是後人余脈對祖先的美化,傳
說永遠只是傳說。
  
  就在應無用冥想驚詫間,那湖心緩緩冒出一人。渾身上下被湖水包裹看不清衣
飾容貌。片刻,湖水淋漓滑落現出那人本尊:烏髻高挽,玉頸修長;長袖飄飄,現
出纖指皓腕;腰下霓裳飛舞,露出修長玉腿;最惹人處,是一雙圓潤白淨的腳上,
紅艷艷塗著十點豆蔻。如此尤物臉上卻戴著張紅漆鬼面,瞳孔黑沉獠牙外露,令人
觀之欲嘔。
  
  「什麼人竟敢擅闖我『湫淵』禁地?」
  
  此話一出,應無用竟覺得湖心說話之人是個七八十歲的老嫗,心中油然升起一
股莫名的興奮與緊張,些略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惶恐。「真的是『湫淵海」!
我竟然找到了通往『九淵』之地的入口!應無用心中興奮,忙回道:「『指劍奇宮
』應無用追捕惡人,誤入寶地,還請前輩見諒!」
  
  「什麼惡人?我怎麼沒看到?我『湫淵海』數百年來還沒有生人踏入過,你擅
闖我禁地,還用謊言搪塞,實在可惱!」那女子一言未了,輕飄飄向應無用拍出一
掌。
  
  這一掌看似綿軟,實則威力無窮,內含數道陰柔氣勁,只要沾上便有筋斷骨折
之危。應無用閃身避過掌風,叫道:「且慢動手,聽我解釋!」
  
  「凡擅闖我禁地者格殺勿論!」那女子足踏湖面,輕飄飄的掠至應無用近前。
掌風呼嘯,不給應無用半分說話的余地。
  
  應無用無奈,只得立在兀石之上以『通天劍指』與之相抗。
  
  那女子無心與應無用糾纏,瞅個空隙,雙手指天畫地的掐個法訣,沉聲喝道:
「火麟陣!」
  
  湖水鼓湧,人影縱橫。
  
  剎那間,自湖內騰起與那女子一樣裝扮的十數道人影,個個手持彈弓,將應無
用圍住。
  
  「今日讓你嘗嘗『祝融火麟彈』的厲害!」女子把手一招,弓弦陣陣,十數道
燃火彈丸射向應無用。
  
  應無用不知這『祝融火麟彈』是何物,不敢硬接。變指換掌,以凌厲掌風將射
向自己的彈丸拍落。
  
  那『火麟彈』落在湖面便接二連三的自行爆裂,騰起股股炙人火焰。不待應無
用喘息,第二輪又至。這一次,湖面眾人每一射,或二三丸,或六七丸不等,好似
彈雨般射向應無用。
  
  前不能進,後不能退。應無用別無選擇的騰身而起,集畢生功力於一擊,兩掌
氣勁罩住湖面眾人,轟然揮出。
  
  不論你飛的多高,總有跌回地面的時候。不過,應無用跌回的是通向『幽窮九
淵』的『湫淵海』……。
  
  
  
  寒風凜冽,雪花如席。
  
  位於『嬰元大山』山口絕頂處的『高闕塞』城樓垛口下,年輕的耿姓戍卒懷抱
鐵槍背靠冰冷堅硬的城磚,不住口的向旁邊的戍卒抱怨:「他娘的!誰家養了怪胎
,鬼天氣!才幾月就刮這麼大的風,還下雪。在我們老家東海,那可是一年四季也
見不到幾片雪花的好地方,更別說刮這白毛風了。」說完,又窩著脖子裹了裹身上
不算厚的夾衣,往旁邊年長戍卒身上蹭著,希望擠在一起能暖和點。
  
  「我的爺娘老子都是當兵的,我出生也是在這兵營裡,命裡注定就是個兵痞。
可你不一樣,你那東海四季如春人傑地靈的,幹嘛出來從軍啊,跑到這鳥不拉屎的
地方忍飢挨凍。」身邊年長戍卒也往耿姓戍卒身上擠著。
  
  「有吃有喝誰願意出來從軍,還不是那年『祖龍江』發大水,田裡、家裡什麼
都給衝走了,官府、地主又催逼租稅,沒活路只好投軍。」耿姓戍卒悠悠地抬起眼
,望著陰暗的天際,任由成片成片的雪花落在他滿是失望與無奈的臉上。
  
  「當兵吃糧就是混個頓頓飽飯,可誰知道下一頓能不能吃上。聽伍長說:昨日
『急遞鋪』的探子傳回消息,這幾日山那邊兵馬調動的頻繁。說不定,哪天兩邊就
打起來了,刀槍無眼!能活著吃下一頓飯,是我們這些當兵的最祈盼的事情!」身
邊年長戍卒一副萬般由命的神情。
  
  「真的要打?」耿姓戍卒自從投軍以來還沒打過一仗呢,他不由得心中發慌,
滿臉疑問的看著身邊年長戍卒。
  
  「誰知道呢,那邊的人快的跟幽靈鬼魅似的,說不定現在距離我們不到十裡了
。」身邊年長戍卒有心想嚇唬嚇唬耿姓戍卒。
  
  耿姓戍卒下意識的起身向垛口外望了一眼,結果他就木雕泥塑般被冰封在那裡
……大雪茫茫間,黑色金狼頭大纛迎風飄舞,潮水般的馬蹄踏起萬股雪塵席卷而至
……。
  
  
  
  巨大的山洞內火光熊熊,炙熱翻滾的地底熔岩冒著絲絲硝煙騰起陣陣灼人霧氣
流過洞底。半空中一塊方圓數丈的突石橫生出岩壁。突石之上,十數個鬼面彩衣之
人披發跣足和拍而歌。
  
  皮鼓『蓬蓬』攝人心魄,搖鈴『叮鈴』惑人神識!頭覆紅漆獠牙鬼面,身披猩
紅鬥篷露著兩條白森森的手臂,左手執玲,右手握香的『湫淵鬼姥』在一番舞蹈之
後向著地底岩漿俯身而拜,口中念念有詞。
  
  俄頃,鬼姥起身喝道:「拿上來!」
  
  十數個彩衣鬼面之人連聲呼喝,身縛鐵索的應無用被推搡至突石之上。應無用
打量四周,映入眼簾的只有一張張觀之欲嘔的鬼面,腦海中渾渾噩噩,不知自己身
在何處。只記得,自己全力一擊後墜入『湫淵海』,陷進一片黑暗之中。
  
  『鬼姥』行至應無用身前,伸出白玉般的手掌在應無用的肩頭手臂上來回揉捏
撫摩,道:「這就是身負『奇宮』四百年智識的好皮囊?就是不知那預言應不應驗
!」聲音幹澀抖顫,竟是說不出的欣喜、高興。
  
  應無用被她揉捏撫摸,心生厭惡,把身子往旁邊一閃,道:「今日為你所擒是
應某技不如人,怎麼個死法趕緊畫個道兒來。皺一皺眉頭便不是漢子!」語聲鏗鏘
,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好硬氣!不愧為『奇宮』之主!」『鬼姥』贊了應無用一句,回身對身邊的
人道:「請聖器!」
  
  一人手捧漆盒,趕忙行至『鬼姥』身前雙膝跪倒,將漆盒高舉過頂。盒中赫然
擺著黑皴皴的『飲血』。
  
  『鬼姥』萬分小心的捧起『飲血』,不疾不徐地走到應無用面前,玉腕微晃手
中已多了柄三寸長短的精鋼薄刃。
  
  應無用把眼一閉,引頸待死。
  
  誰知薄刃過處,應無用就覺腕間吃痛,體內鮮血飛竄而出。睜眼看時,就見鮮
血淋漓滴落在黑皴皴的『飲血』鞘身之上。
  
  那鞘身竟似會吸血一樣,數滴濃稠紅艷的血滴霎時消失不見。片刻之後,黑皴
皴的鞘身竟爾由暗轉明由黑變紅,繼而紅光大盛,鞘身上現出一道張牙舞爪吞珠踏
空的金光龍形紋樣。
  
  「怎麼會這樣?」應無用怔立當場,驚訝無比。
  
  洞內眾人卻歡呼雀躍,齊刷刷跪地呼喊:「聖主千秋,真龍降世。『飲血』兆
顯,龍歸九淵。」
  
  『鬼姥』更是興奮的微微顫抖,看了眼愣怔無措的應無用,難掩興奮之情,道
:「小子!你這付皮囊乃是千百年來最適合『聖主』轉生之體。只待『聖主』顯現
,你便會以真龍之軀重歸『幽窮九淵』!」
  
  「什麼真龍轉世……?『幽窮九淵』?你難道是說……?」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雖然應無用心底已經有了些許預感,可他還是不敢相信在東海流傳了千百年得預
言竟是真事。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話今天竟應在了你身上了,哈哈哈!
」『鬼姥』仰首狂笑,半晌方息。
  
  「無知小子,徒負『奇宮』四百年智識,竟連真龍出世的預言也不相信。『聖
主』龍皇的事跡都被你們這些後輩子孫篡改的不成樣子了,今日就給你講講真正的
始末緣由……!」
  
  「龍先天具有奪人之威,包括人在內的天地萬物一看到真龍,便會嚇得兩腿發
軟,不由自主跪地俯首,完全懾於真龍之威,心神恍惚,無法反抗,可是龍也有壽
盡之時。千百年前,龍皇玄鱗為了重返『幽窮九淵』,創制了身死而魂魄不滅的『
奪舍龍息術』。他一代代的奪舍子孫身體,終於等到可以讓他化龍飛升的佛世尊降
臨東海。
  
  可是,由於一代代的子孫與凡人通婚,致使體內龍血稀薄,不能直接吞珠化驪
。於是,玄鱗就與佛世尊立誓,請求佛世尊與他創制一項可以吞珠化驪的法門,他
叫萬千子民都信奉佛法,千秋萬代,絕不離棄。而佛,則立誓為其創制心法。
  
  若要立誓,便要有見證!佛世尊用自制的五柄刀器之一割破手指,留下一滴『
佛血』交予弟子為證。那柄刀器則交予玄鱗為證。玄鱗得了刀器,卻不能拔刀出鞘

  
  佛道:我以人性『貪、嗔、痴、慢、疑』的人心惡念制了這五柄刀器,好教弟
子信眾引以為戒。他日你尋得龍血濃厚之人,便可將血滴於刀鞘。若鞘身龍紋閃現
,那人便是你吞珠化驪的鼎爐。我再將這滴佛血滴於鞘身,使此刀出鞘,我便踐行
誓言教你蒼龍之血重回大地。
  
  於是,玄鱗返回皇宮靜靜地等待了數十年,直到佛陀滅度,也未聽到絲毫天佛
創制出化龍心法的消息,而他也未找到龍血濃厚的上好鼎爐。
  
  他一代一代地奪取子孫軀體,探查結血化龍之法,始終無法如願。於是大肆的
開始報復佛陀的弟子信眾,大部分的僧侶信眾都被玄鱗捉去嚴刑拷問,一小部分的
僧眾卻起出了天佛創制的刀器抵抗玄鱗。
  
  世間除了佛還有誰是玄鱗的對手,佛血、刀器先後都落入玄鱗之手,可他最想
得到的心法卻渺無蹤影。
  
  再後來,亶父人統治了天下。玄鱗為了繼續方便找尋心法,就又寄魂與亶父人
的身體。隨著東海人族與神鳥族的興起,寄魂與亶父人身體的玄鱗,被趕到了這極
北之地。由於玄鱗創制的寄魂術違反天地間的自然生滅,所以他寄魂於亶父人的身
體具有先天的缺陷。只能深藏於地底幽暗無光之處,若要見得一絲陽光,肉身便會
化作焦炭。」
  
  所有關於龍皇玄鱗的認知,幾百年的智識屜格裡的景像與『鬼姥』方才之言,
竟有如此大的不同,令應無用驚駭萬分。
  
  「我明白了,你們設計誘我來此,就是要我做龍皇轉世的鼎爐?」
  
  「也不是完全設計!本來『聖主』已安排『潛龍使』回歸東海暗中行事了。不
曾想,那申無言盜了『聖主』神器來,更不曾想到你能追他到此,所以說冥冥之中
自有天意!」『鬼姥』得意洋洋的說道。
  
  「那你就沒想過我願意麼?」應無用一語未了,眼中精光暴射,直刺『鬼姥』
黑沉沉的鬼面孔洞。
  
  隨著「啊!」的一聲,應無用身上鐵索寸斷,探手奪過『鬼姥』捧著的『飲血
』。
  
  「這就是可以寄魂人體的『奪舍龍息』麼?」『湫淵鬼姥』就覺腦中神識一片
空白,電光石火間手中『飲血』已然易主。
  
  應無用腳踏突石邊沿,撇了眼腳下奔湧翻騰的炙熱岩漿,手握『飲血』臨於岩
流上空,眼望滿洞失神驚愕之人,心中盤算:至此絕境概無生還之理,這妖器若給
他們得了去,必將為禍蒼生。也罷!男兒生於天地之間,能為蒼生百姓做件事,也
不枉此生!想至此,應無用沉聲喝道:「佛制妖器,為禍蒼生。妖孽鬼魅,妄想復
生。今日就讓爾等永絕痴念!」說罷,五指一松,黑皴皴的『飲血』落入滾滾洪流

  
  「我這付身軀不是上好的鼎爐麼?好!這便交與爾等!」「哈哈」大笑聲中語
聲越說越低,竟至不聞,一條錚錚鐵漢生生自絕了筋脈……
  
  
  
  花房之中,申無言默默地看著癱坐在暗影裡的應無用,心內泛起陣陣酸楚,低
聲道:「一切皆是諫紙之過!此番去,若能得報父族深仇,定當重回『淵海』以死
相謝!」
  
  應無用不惱不怒的略頷了頷首,慢慢抬起手臂,向蕭諫紙招了招,意思叫他走
近說話。
  
  蕭諫紙不疑有他,走近應無用身前,彎腰探首將身子靠了過去。眼前只一花,
胸口便中了應無用軟綿無力的一掌。
  
  「這是我代雪兒還你的!日後休提是我『奇宮』門下,免得師兄弟們找你算賬
!去吧,好自為之!」說完,將頭別過一邊,不再看他。
  
  蕭諫紙臉上忽白忽紅的難堪至極,也不知再該說些什麼好,只能訕訕的笑一笑
,回身去了。
  
  應無用緩緩轉頭,看著蕭索落寞的遠去身影,一滴清淚不經意的滑落腮邊。
  
  多年以後,蕭諫紙於軍旅之中落下個腿疾,後來更是弄的要以輪椅代步。
  
  後記:
  
  花房裡除了種些鮮花以外,種的最多的是草藥。與其說這是花房,還不如說是
藥房。
  
  應無用就癱坐在花房暗影裡的椅子裡,每天都會有人來照料他的生活起居,閑
暇時他就望著那些花花草草的發呆。只有那曾姓美婦來給他診治時,會跟他說上幾
句話,讓他覺得自己還活著。
  
  「娘!我怕!」頭上梳著兩個羊角辮的小女孩瞪著雙烏黑閃亮的大眼睛,怯怯
地直往美婦身後躲。
  
  「嫣兒不怕!伯伯的頭發胡須長了,沒修剪呢。」美婦抱起嬌兒,衝著應無用
嫣然一笑,道:「這幾日我日夜研究『宮主』的病情,未能及時過來照料你,也怪
下人們手懶,慢待『宮主』了。」
  
  「不妨事,沒嚇到孩子就好。」應無用抬起蒼白修長的手臂,向小女孩招招手
,笑道:「我的樣子很嚇人麼?小嫣兒兒要是不喜歡,那伯伯明天變個樣子給你看
好不好?」
  
  小女孩膽怯的抱著母親的脖頸,將頭別在一邊,不敢和他說話。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小女孩也慢慢長大了。
  
  「藥罐子伯伯!我今天都認了好幾個字了,娘還誇我呢。我寫給你看好不好?
」五六歲的嫣兒一手拿紙,一手握筆,一路跑著衝進花房,興奮的趴到應無用的腿
間,邊喊邊笑。筆端墨汁淋漓,抹了應無用一身。
  
  「好孩子!都會寫什麼了?」應無用慈祥的抬起手臂,沒有一絲血色的蒼白手
掌,撫上女孩的頭頂。
  
  「我會寫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女孩咧嘴一笑,露出白瓷也似的一排小牙,
掙脫應無用的大手,把紙鋪到地上,就要揮毫。
  
  「死妮子!叫你不要跑,偏不聽。快出去!娘要給伯伯看病了!」風姿綽約的
美婦攜著滿身香風飄進室內。
  
  「不!」女孩一臉倔強的扔了紙筆,站起身用白嫩圓潤的小手抓住應無用手腕
,撲閃著一雙大眼,看著美婦道:「娘給伯伯看了好多年都沒看好,還是我給伯伯
看吧!」
  
  「你會看嗎?」應無用愛憐的望著女孩道。
  
  「會!」女孩學著美婦平時的樣子,假模假樣的號起了脈,儼然一副醫生模樣
,惹的美婦與應無用不禁哈哈大笑。
  
  如水的月光透過窗欞,柔柔的灑在郁郁蔥蔥的花葉草藥上,像是鍍了一層銀光
,耀的暗處的應無用眼角發酸。
  
  恍惚間,仿佛回到了龍庭山,伴著雪兒,二人坐在飛虹頂上仰首蒼穹,細數漫
天星鬥的夜晚。斯人已逝,音容笑貌宛如昨日;賢妻溫婉,淺笑低顰聲猶在耳。
  
  匆匆十數年,我這生不如死的癱子須發近白,苟活在人世有何用處?真是人如
其名,無用了……
  
  「呔!」的一聲嬌詫,花葉暗影裡蹦出了出落成大姑娘的嫣兒,本想嚇唬他一
下,可他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
  
  「藥罐伯伯!藥罐伯伯!」圓潤白嫩的綿軟手掌在應無用眼前晃來晃去。
  
  「別晃了,看得見,我又不瞎!」應無用回頭看著如花似玉的小美人,一臉的
憐愛。
  
  「不好玩!每次都嚇不到你!」嫣兒撅起豐潤美艷的小嘴兒,滿臉的不高興。
  
  應無用捻髯一笑,伸手在女孩肥嘟嘟的小臉上扭了一記,道:「這世上能嚇到
我的人,還真沒幾個。從你一出屋,我就聽出來是你,深更半夜的跑出來幹什麼?
小心你娘知道了,打你屁股!」
  
  「哼!我才不怕呢!大不了,我搬到這兒和你一起住。」此時,女孩顯出天不
怕地不怕的本性。
  
  「胡說!」應無用低聲喝止道:「讓你娘聽見,非得把你關起來,看你還胡說
亂跑!」
  
  「人家深更半夜的跑來,還不是要看看早起給你服的藥有沒有效應。你反倒訓
斥人家,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被女孩一頓搶白,倒把應無用弄了個老臉
微紅不好意思,趕忙陪不是:「都是我這個老藥罐子的錯,惹惱了嫣兒小姐,罰他
下輩子做個藥碾子,天天給嫣兒小姐踩在腳下碾藥。」幾句話逗的女孩兒轉嗔為喜
,『撲哧』一聲笑了。
  
  秋去冬盡,轉眼又是一年。
  
  「這些天那小妮子倒少來了,想是喜期將至,要忙些女孩家的私事!」應無用
坐在輪椅裡,手中抹布輕拭著一片片藥葉,腦海中卻全是嫣兒的身影。他不時的向
門口張望一下,期待女孩能突然現身,陪著他再說說話。
  
  院落中人聲嘈雜,腳步繁忙,哪還有人能顧得上他這個癱子。
  
  「咿呀!」一聲,門扉輕啟。曼妙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踱進房中,雙手輕舉將一
碗不溫不涼的湯藥端至應無用面前,女孩語帶命令的道:「把它喝了!」
  
  應無用略感詫異,接碗時稍顯遲疑,就聽女孩又道:「喝了我在與你說話。」
  
  十數年間,奇苦無比的湯藥應無用喝了何止千碗。而這一碗卻有些不同,入口
酸澀還略帶些鹹苦。
  
  「明天我就要出嫁了!」女孩淡淡的一句話,好似霹靂一樣震的應無用手中藥
碗『當啷!』掉在地上。
  
  「該來的總要來,我該祝福你才是!」應無用也不抬頭,只是一味的要去夠那
藥碗。手指離碗沿只差半寸,可不論如何使勁前努也是夠不到。
  
  女孩彎腰去拾那碗,把碗遞在應無用手中卻不撒手,眼中珠淚『撲簌簌』地滴
在二人的手上、碗上、地上,滴在應無用的心裡也滴在女孩的心裡。
  
  應無用強忍淚花,嘶聲道:「好嫣兒!你的心我明白,可我是個無用的東西,
只能…只能祝福你!」
  
  「不!你不明白!」女孩傾身撲倒在應無用的懷裡,嗚咽著道:「從見你的第
一面起,我就打心裡覺得你好可憐,只能坐在椅子裡,動也不能動。後來懂事了,
每天聽你給我講故事,講你如何縱橫江湖笑傲武林,我就開始崇拜你,敬仰你。不
是我喜歡這些藥草,是我暗暗發誓一定要治好你,讓你能自己走著去外面曬太陽,
吹吹風,呼吸新鮮的空氣。再大些,我明白了事理,覺得你做的事,你的選擇,比
起那些個你殺我搶爭名奪利為害天下百姓的人都有擔當有膽魄,是個頂天立地的男
子漢,配的上稱呼你一句『大英雄』!」
  
  女孩雙手捧住應無用蒼白而不失俊逸的臉龐,仰起淚眼婆娑的螓首,黑漆雙眸
深情的盯住應無用一雙細目,一字一淚的道:「我愛上了你!打心底裡愛你、敬你
、憐你,只有你這樣的人才配嫣兒以心相許!可我畢竟是父母的女兒,他們要我嫁
給誰,我做不了主。但我的身子,卻由我做主!」說到這,女孩忽的立起身,緩慢
的去解身上的衣服。
  
  應無用大驚失色,顫聲道:「你…你…你幹什麼?」伸手欲要相攔。
  
  女孩纖指微動,便點了應無用雙臂穴道。應無用只能大張著嘴,眼瞅著女孩輕
解羅衣,現出白玉無瑕的曼妙身材。
  
  「我決定的事,誰也無法改變!」女孩火熱赤裸的身軀慢慢偎進應無用的懷裡
,豐潤的櫻唇貼在耳邊囈語道:「知道剛才給你喝的是什麼嗎?是人家親手配制的
『金蟾育息散』,好難配哦!只得了二錢,你碗裡一錢,我碗裡一錢。人家要給你
懷個寶寶,讓你的龍血鱗裔永世相傳……!」
  
  此後,應無用再沒見過嫣兒,只從一包包藥的紙箋上看到她寫的一個『照』字
。聽下人們私下議論,嫣兒小姐回娘家待產,卻生了個死胎。過了不幾天,從『高
闕塞』之戰俘虜來會打鐵的耿姓鐵匠趁夜盜了三匹好馬逃回了東海王化鎮。


  

—————————————————————————————————————
(欲知後事,下折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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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2-3-30 09:13:0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後由 默默猴 於 2012-3-30 09:14 編輯

  我沒有校過,只是以平常慣用的排版格式順手排起來而已,感謝煙兄惠賜好文(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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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楼主| 发表于 2012-3-30 09:38:21 | 只看该作者
默默猴 發表於 2012-3-30 09:13
  我沒有校過,只是以平常慣用的排版格式順手排起來而已,感謝煙兄惠賜好文(鞠躬) ...

多谢默大百忙之中能给重新排版,(鞠躬致谢)。小弟原文写至此,就算结束了。基本上把自己构想的萧谏纸、应无用二人三十年前的遭遇交代清楚了,既然默大御笔亲书【欲知后事,请看下折】,小弟就再搜肠刮肚的努力往下写点。交付作业的日期可就确定不了了,还望默大见谅。

点评

期待下折  发表于 2012-3-30 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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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2-3-30 09:38:40 | 只看该作者
看的有点乱,故事还是极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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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楼主| 发表于 2012-3-30 09:48:07 | 只看该作者
sezhan 發表於 2012-3-30 09:38
看的有点乱,故事还是极品呀

多谢sezhan兄品评!
初次写文,情节串联时有些跳跃,好几个点得大家自行脑补。
不足之处欢迎大家要不吝赐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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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2-3-30 23:50:56 | 只看该作者
不作点贡献不好意思, 抓了几个虫 :

征服儿马子
屠族之恨? 屠族夸张了点
你还往那里走!-> 你还往哪里走!

其他就一目十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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